这个头脑发烧了,全民族和整个国家就“打摆子”。
这个头脑始终清醒着,乃是民族和国家的幸运。
商业时代的初期,人们的种种欲望皆被空前刺激起来。这一个时期的人类欲望,具有着极其贪婪的色彩。如何使剧烈膨胀着的个人欲望,凝聚为民族和国家的共同理想,是时代的艰难使命。时代完不成这一使命,时代将走向反面。当许许多多的手都伸入细颈陶罐,都抓得满满的,都不愿放下一点点东西,都被卡住了抽不出来,陶罐是很容易被弄碎的。在此种情况下,少数人的理智已经难起什么作用了……
“宏观调控”是一种理智。
“反腐倡廉”是一种理智。
加强法制建设是一种理智。
扶贫救困是一种理智。
“下岗”再就业措施是一种理智……
所幸都不甚晚!
猴子
公园的笼子里,有一群猴子。它们究竟被关在笼子里多久了,已经无人知晓。
我们说那是笼子,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它更像网状的大房子,猴子们在里边享有着较充分的活动空间。在那空间里,它们是自由的。但,再大的笼子也毕竟是笼子,而不是丛林。
公园的笼子里,还有一棵大树。那树的躯干在笼中,那树的树冠却在笼外。确切地说,是在罩住笼子的铁网的上边。树在笼中的躯干部分,已有多处地方掉皮了,被小猴子淘气扒下去的。树的几茎老根,拱起而扭曲地暴露于地面,宛如丑陋的灰色的蛇。树干中间,还有一个朽洞,而且越朽越大。但那棵树却是一棵野果树。春季仍开花,秋季仍结些果子。树冠在雨天足以遮雨,在酷暑足以投阴。它所结的果子是一年比一年少了,今年秋季结的果子尤其少。于是从网眼掉入笼中的果子,再也不是共享的美食了。猴群是有地位之分和等级之分的。特权和公认的资格成为占有果子多少的前提。一些掉落在网罩上的果子,只有爬到树干的最上方,将猴臂从网眼伸出网外,才能用猴爪子抓到。却只有某些猴子可以爬到树干的最上方。首先当然是猴王。其次是猴王所亲昵待之的猴。再其次是强壮善斗的猴。
于是那一棵树既不只向笼中投下阴影,也在猴群中造成了不平等现象。
于是嫉妒产生了……
于是愤懑产生了……
于是争抢产生了……
于是厮咬产生了……
于是笼中每每充满了敌视的,战斗的气氛……
年轻的管理员因为猴群的骚动不安而不安。他忧心忡忡地去请教老管理员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老管理员说:“别睬它们,由它们去。”
年轻的管理员困惑地问:“那怎么行?它们会彼此伤害的!”
“它们在丛林中也并非永远和睦相处。有的猴在被逮着以前,就带着互相伤害留下的残疾了。”
“可是……如果被咬死一只呢?”
“死就死吧。死一只,还会出生两只。笼子不是丛林,生而不死,笼中将猴满为患的。”
年轻的管理员虽然觉得老管理员的话不无道理,但对老管理员淡然处之的态度还是有些不解。
老管理员看出了此点,以思想高深的口吻说:“对于我们动物园管理员而言,我们最成功的管理那就是,使无论猴子还是别的什么动物,彻底地遗忘它们的种群曾生存过的丛林、草原、深山和莽野。使它们的低级头脑之中逐渐形成这样的一种似乎本能的意识——它们天生便是笼中之物。笼子即它们的天地,它们的天地即笼子。通常情况下我们几乎对此无计可施,只有依赖时间,进一步说是依赖它们一代代的退化。退化了的动物不再向往笼子外面的世界,正如精神退化了的人类不再追求民主和自由……”
他正说着,笼子那边传来猴群发出的尖厉而使人惊悚的嚣叫。年轻的管理员看了他一眼,转身向笼子跑去……
猴群在笼中正“战斗”得十分惨烈——具体地说,并非所有的猴子都投入了“战斗”。大多数猴子只不过又蹦又跳,蹿上蹿下,龇牙咧嘴,在自己一方“前线猛士”的后边助威。而双方的几只“猛士”却真的厮咬作一团。那一时刻,猴子显出了它们相当凶残的一面。它们的牙齿一旦咬住对方的要害,就是受到当头一棒,仿佛死也不会松口,仿佛宁肯同归于尽。那时猴的脸相,与咬住了猎物颈子的狼、狮、豹等猛兽的脸相没什么两样……
年轻的管理员看得目瞪口呆。
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肩上,是老管理员的手。
老管理员眼望笼中惨烈的自戕情形,慢条斯理地说:“好,很好。对于我们,这是再好不过的现象了。看我手上这道疤,猴子挠的。几年前,这群猴子中还有出色的猴王。是的,那是一只出色的猴。它攻击我,因为它很恨人。它恨人,因为人使它和它的猴群变成了供人观看的笼中之物。它以为成功地攻击了我,就可能率它的猴群夺门而逃了。我挺钦佩那样的猴子,它那样证明它是一只向往丛林自由的猴子。瞧眼前这群猴子吧!它们中已不太可能产生那样的猴子了。它们相互攻击,厮咬,只不过是为了在笼子里的地位。几年前那一只出色的猴子,是被它的同类咬死的。我由于钦佩它,在动物园里选了个好地方把它埋了……”
一只比猴王更强壮的猴子,将猴王活活咬死了。当血从猴王的颈中射出,年轻的管理员转过了脸不忍看……
“现在,它们开始在它们的同类中树立敌人了。它们越这样,我们越容易成为它们的上帝了。对于我们,这是好现象。很好的现象……”
获胜的猴子,也就是新猴王,显得异常亢奋。它迅速地爬上树干的高处,又迅速地蹿下来,并不时地龇牙咧嘴。蹿上蹿下之际,不忘将猴臂从网眼伸出,抓取几颗果分抛给帮它夺得了王位的“有功之臣”。而那些毛上沾满了同类血迹的猴,则一只只围着树干蹦来蹦去,抓耳挠腮,显出无上光荣的猴子嘴脸。随后啃着果子,分别蹲踞在高高低低的树桠上了,像一只只秃鹫栖在高高低低的树桠上……
于是,在动物园里,在笼子里,那一棵朽树又一次易主了。
从此,这群猴子,以及它们的下一代,低级的头脑中更没有了丛林的概念,更没有了对自由的向往。
从此,当然的,年轻的管理员的职责简单多了,尽管猴群中的“战斗”仍时有发生。他认为,那些为笼中地位死了的猴子,是根本不值得他挖个坑埋的……
蛾眉
半截燃烧着的烛在哭。
它不是那种在婚礼上,在生日,或在祭坛上被点亮的红烛。而是白色的,烛中最普通的,纯粹为了照明才被生产出来的烛。
天黑以后,一户人家的女孩儿,要到地下室去寻找她的旧玩具。
她说:“爸爸,地下室的灯坏了,我有点儿害怕去。你陪我去吧!”
她的爸爸正在看报。
他头也不抬地说:“让你妈妈陪你去。”
于是她请求妈妈陪她去。
她的妈妈说:“你没看见我正在往脸上敷面膜呀?”
女孩儿无奈,只得鼓起勇气,点亮了一支蜡烛擎着自己去。
那支蜡烛已经被用过几次了,在断电的时候。但是每次只被点亮过片刻,所以并不比一支崭新的蜡烛短太多。
女孩儿来到地下室,将蜡烛用蜡滴粘在一张破桌子的桌角上,很快地找到了她要找的旧玩具……
她离开地下室时,忘了带走蜡烛。
于是,蜡烛就在桌角寂寞地,没有任何意义地燃烧着。
到了半夜时分,烛已经消耗得只剩半截了。
烛便忍不住哭起来。
因自己没有任何意义的燃烧……
事实上烛始终在流泪不止。然而对于烛,一边燃烧一边缓缓地流着泪,并不就等于它在悲伤,更不等于它是哭了。那只不过是本能。像人在劳动的时候出汗一样。当烛燃烧到一半以后,烛的泪有一会儿会停止流淌了。斯际火苗根部开始凹下去。这是烛想要哭还没有哭的状态。烛的泪那会儿不再向下淌了。熔化了的烛体,如纯净水似的,积储在火苗根部,越积越满……
极品的酒往杯里斟,酒往往可以满得高出杯沿而不溢。烛欲哭未哭之际,它的泪也是可以在火苗根部积储得那么高的。那时烛捻是一定烧得特别长了。烛捻的上端完全烧黑了,已经不能起捻的作用了。像烧黑的谷穗那般倒弯下来。也像烧黑的钩子或镰刀头。于是火苗那时会晃动,烛光忽明忽暗的。于是烛呈现一种极度忍悲,“泪盈满眶”的状态。此时如果不剪烛捻,则它不得不向下燃烧,便舔着积储火苗根部的烛泪了,便时而一下地发出细微的响声了。那就是烛哭出声了。积高不溢的烛泪,便再也聚不住,顷刻流淌下来,像人的泪水夺眶而出……
此时烛是真的哭了,出声地哭了。
刚刚点燃的烛是只流泪不哭泣的。因为那时烛往往觉着一种燃烧的快乐。并因自己的光照而觉着一种情调。觉着有意思和好玩儿。即使它的光照毫无意义,它也不会觉得在白耗生命……
但是燃烧到一半的烛是确乎会伤感起来的。
烛是有生命的物质。
它的伤感是由它对自己生命的无限眷恋而引发的。就像年过五旬之人每对生命的短促感伤起来。烛燃烧到一半以后,便处于最佳的燃烧状态了。自身消耗得也更快了……
我们这一支烛意识到了这一点。它甚至有些忄西惶了。
“朋友,你为什么忧伤?”
它听到有一个声音在问它。那声音羞怯而婉约。
烛借着自己的光照四望,在地下室的上角,发现有几点小小的光亮飘舞着。那是一种橙色的光亮。比萤火虫尾部的光亮要大些,但是没有萤火虫尾部的光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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