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邪恶,虽然使他感到憎恶、剧痛或者骇怕,可还是保证给他自由、成功和爱情。
这时,他头脑里中枢神经系统,真可以比拟为一座四面密闭、阒然无人的大厅。他孤零零一个人,绝对不受外界打扰,端坐在大厅里,情不自禁地思考自己那些神秘或是邪恶、骇人的欲念,或是那个凶恶、原始而又堕落的“自我”所出的主意,他自己既没有力量把它赶走,让自己逃跑,但又没有胆量将它付诸行动。
这时,作为他心灵中最凶恶、最软弱的部分──妖魔在说话了。
它说:“你想逃避罗伯达的要求吗,可如今你好象怎么都逃避不了啦。你果真想逃避吗?且听我说!我这就给你指点一条路。那就是通往帕斯湖的那条路。你看过的那条新闻──你以为它无缘无故落入你手中吗?你还记得大比腾湖,那儿深邃莫测的湛蓝色湖水、南面的小岛,以及通往三英里湾的荒凉小道吗?多么合乎你的需要呀!一只小划子或是一只独木舟,在这样的湖上,只要船底一朝天,罗伯达就从你的生活里永远消失了。她不会游泳!那个湖──那个湖──你见过的那个湖──我已指给你看的那个湖──不是再理想也没有吗?那么冷僻,几乎人迹罕至,又比较近──从这儿去才只有百把英里。而你和罗伯达要上那儿去,又有多方便──不是直接而是兜圈子去──就象你已答应过的,凭空捏造说是结婚旅行就得了。到时候,你只要把你的尊姓大名──还有她的姓名──换一换,要不然干脆让她用她的姓名,你用你的姓名就得了。过去你从来不许她提到你,提到你们这种关系,而她确实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你写给她的,净是一些正经八百的信。现在,你只要在你们早已讲好的地点跟她碰头,并且不让任何人看见你,那你不妨跟她如同从前去方达一样去大比腾──或是去附近某地就得了。”
“可是大比腾一家旅馆都没有呀,”克莱德当即提出纠正。
“只有一间小棚屋,只能住几个人,而且还不太好。”
“那就敢情好。大概那儿的人就更少啦。”
“可是,我们一路上坐火车,会给人们看见呀。人们会认得出我是跟她一块作伴哩。”
“在方达,在格洛弗斯维尔,在小瀑布,人们不是也看见了你吗?早先你们连车厢、座位不是都分开坐的,这一回你们就不能也那么办吗?不是原来就说这回是秘密结婚吗?那末,干吗不来一次秘密的蜜月旅行呢?”
“说得对极了,说得对极了。”
“你只要一切准备停当,就去大比腾或是类似这样的湖上──那儿四周围有的是──在这么一个湖上,要划到远处去,不是太容易了吗?没有人问你。也不用登记你自己或是她的真名实姓。先租一只船,预定租一个钟头,或是半天,或是一天。那个荒凉的湖上最最靠南的小岛,你是见过的。小岛不是很美吗?值得一看呀。你们干吗不在结婚前去那儿作一次愉快的旅行呢?不是她也很高兴去吗──现在她这么困顿,这么痛苦──在领受新生活的折磨前──去郊游──散散心,不好吗?这不是通情达理而又似乎令人可信了吗?按说,你们俩谁都再也回不来啦。你们俩都得淹死,可不是?有谁会看见你们?只有一两个导游──还有那个租船给你们的人──还有,照你所说的,一个小客栈老板。可是他们哪儿会知道你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
而你是听说过那湖水有多深呀。”
“可我并不想谋害她呀。我并不想谋害她呀。我连一根毫发都不想伤害她呀。只要她同意我走我自己的路,她走她自己的路,那我就很高兴,从此再也不跟她见面了。”
“但要是你不跟她一块走,她决不会同意你走你自己的路,她走她自己的路呀。要是你走你自己的路,那就是说,你得失去桑德拉,以及失去跟她有关的所有一切,失去这儿一切欢乐的生活──失去你的地位,连同你的伯父、你的朋友,以及他们的汽车、舞会,还有去湖畔别墅作客。往后又怎么样呢?一个微不足道的差使,一份少得可怜的工薪!又得漂泊流浪一个时期,如同堪萨斯城那次倒霉事件以后一模一样。不管你上哪儿,再也找不到象这儿如此好的机会了。难道说你甘心情愿过那样的生活不成?”
“可是在这儿,会不会也发生一次不幸事故,把我所有梦想──我的前途,如同在堪萨斯城那次一样,全都给毁了?”“一次不幸事故?当然罗──只不过性质不同罢了。如今,一切计划全掌握在你手里。反正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还不是易如反掌吗!每年入夏以来,有多少只船底儿朝天呀──划船的人淹死了,因为他们十之八九不会游泳。有谁知道,跟罗伯达。奥尔登一块在大比腾湖上的那个男人会游泳呢?要知道所有死亡的形式里头,就数淹死最简单了──没有响声──没有喊叫──说不定碰巧被一支桨砸倒了──在船舷边上。
随后是无声无息了!自由啦──至于尸体呢,也许人们永远也找不到了。即使找到了,确认了死者身份,难道不也很简单,佯装──只要你动一下脑筋就得了──你来第十二号湖以前,是在别的地方,到过别的一个湖上玩儿的。这么个想法有什么不对头呢?纰漏又在哪儿呢?”
“可是,假定说我把小船翻掉了,她并没有淹死,那怎么办?要是她紧紧拉住船舷,拚命喊叫,被人救了上来,事后讲给别人听……
可是,不,我不能这么干──我也不愿这么干。我可不愿砸她。这太可怕了……太卑鄙了。”
“不过,只要轻轻砸一下──哪怕是最最轻地砸一下,在这种情况下,足以吓得她魂灵儿出窍,就此完蛋了。真够惨的,是的,但是,她本来就有机会可以走她自己的路,可不是吗?可她偏偏不愿意,也不让你走你自己的路。哦,这不是太不公道了吗?但别忘了,在这以后,等待你的,是那个桑德拉──那个美人儿桑德拉──她在莱柯格斯的巨邸──财富──很高的社会地位──所有这一切,任你到哪儿再也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永远得不到。爱情和幸福──可以跟莱柯格斯上流社会里任何人平起平坐──甚至比你堂兄吉尔伯特还要高出一筹哩。”
这声音暂时中断了,隐没在幽暗、岑寂、梦幻之中。
克莱德把刚才听到的所有这些话都考虑过了,但还是没有被说服。更深沉的恐惧,也许是天性发现,使响彻大厅的劝告声音顿时为之哑然。可他立时想到了桑德拉,以及与她有关的所有一切,随后又想到了罗伯达,凶恶的幽灵突然回来了,而且话儿说得又体贴,又巧妙。
“哦,还在琢磨这件事。你还没有找到一条出路──往后你也找不到。我已经忠实地、万无一失地向你指出了一条唯一的出路──唯一的出路──那就是长长的一片湖水。在湖上划呀划,最后找一个僻静处──南岸附近谁都见不到的而湖水又很深的地方,那还不是很容易吗?从那儿穿过树林子去三英里湾和上格雷斯湖,不是挺方便吗?
再从那儿去克兰斯顿家,可不是吗?那儿有一只船,这你也知道。嘿──多么胆小呀──没胆量去获取你最渴求的──姿色──财富──地位──你物质上、精神上的每一个欲望,通通都得到满足了。要不然──就只有贫穷、平庸、艰苦而又低贱的工作。”
“不过你必须作出抉择──抉择!随后付诸行动。你必须这样!
你必须这样!你必须这样!”
临走时那个声音就是这么说的,从大厅最远的角落里还传来了回响。
乍一听,克莱德感到惊恐万状,后来,他却很超然,能够冷静进行思考,就象这么一种人,不管自己怎么想的和怎么做的,对人们向他提出即便是最荒唐、最冒险的拯救意见,反正都得好好考虑。最后,由于他克服不了自己思想上、物质上的弱点,依然沉溺于享乐与梦幻之中,因此,他一下子好象鬼迷心窍似的,甚至开始觉得,也许这个出路是行得通的。为什么行不通呢?那个声音不是也说过──唯一可能而又似乎可信的办法──就做这一件恶事,他的全部愿望和梦想,不是都可以实现了吗?但因为他本人意志不坚定,善变,有些缺憾和弱点,他还是不能借助于这样思考的方法把自己的难题解决──不管是现在也好,还是在以后十天里也好,都是这样。
事实上,要他自行处理,他决不能,也不愿意采取这一着的。如同往常一样,他必须做出选择,要末被迫采取行动,要末干脆放弃这个最荒唐和骇人的念头。不过,就在这时接到一连串的信──罗伯达寄来七封,桑德拉寄来五封。罗伯达信里全是忧郁的调子,桑德拉信里却是欢天喜地,绘声绘色──摆在他面前的奇异谜画,已把互相对立的两方描绘得如此惊人的鲜明。罗伯达的恳求,尽管言之有理,兼有威胁的意味,但克莱德却不敢回答,甚至不敢打电话。因为他认为,如今要是回答罗伯达的话,那只能是诱使她走上绝路──或是走向帕斯湖上惨剧给他所提示的、企图断然解决他的困境这一结局。
与此同时,他在寄给桑德拉的好几封信里,向他的心上人──他那个惊人的姑娘──热情似火地倾吐了他心中的爱恋──他巴不得能在四日早上来第十二号湖,渴望再次同她见面。可是,天哪,他接下去写道,可惜直到现在他还闹不清楚该怎么办才好。他在这儿还有些杂事,可能耽搁一两天或是三天──目下他还说不准──不过至迟到二日分晓时,他会写信给她的。不过,他一写到这里,便反躬自问:
万一她真的知道这些杂事底细──万一她真的知道呢?下笔写到这里时,罗伯达最后一封坚决要求他的信,他还没有答复,于是,他自言自语说:这并不意味着好象他还想上罗伯达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