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她真的知道这些杂事底细──万一她真的知道呢?下笔写到这里时,罗伯达最后一封坚决要求他的信,他还没有答复,于是,他自言自语说:这并不意味着好象他还想上罗伯达那儿去;或是即使真的去了,也决不是说他企图谋害她。过去他从来没有一次老实地,或者说得更确切些,直爽地、勇敢地,或是冷酷地承认自己想过要犯下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恰好相反,越是逼近最后解决这一问题时,或者越是觉得这么办完全有必要时,他就越是觉得这个念头又恶毒,又可怕──又恶毒,又难办。因此,越来越看得出,他大概还不至于会来这一招。诚然,现在──当他自我斗争时──他心里常常出冷汗,想使自己解脱由于这一切给道德、社会所带来的恐怖。他还常常想到自己不妨到大比腾去,以便抚慰一下不久前提出过坚决要求和威胁的罗伯达,借以(再次躲躲闪闪──支吾其词)得到宽裕的时间,最后考虑究竟该怎么办。
湖上那条路。
湖上那条路。
可是,一到了湖上──到底是下手好──还是不下手好──唉,有谁知道呢。说不定他甚至还能够改变罗伯达的思想,接受另外一种观点。因为,不管怎么说,目前她的做法,当然很不公道,她向他提出了过多的要求。他认为这同自己对桑德拉那种性命交关的梦想有联系,而罗伯达只不过是在制造巨大障碍──把最常见的事夸大为巨大的悲剧──其实,不管怎么说,她目前的情况跟爱思德还不是差不离吗?可是,爱思德并没有逼着谁非娶了她不可。何况,奥尔登这一家,虽然是可怜的庄稼人,但与他自己的父母,可怜的传教士相比,还不是要好得多吗。既然爱思德压根儿没想到她的父母会有怎么感受,那他干吗要瞎操心,注意罗伯达的父母会有怎么个想法呢?
尽管罗伯达责怪他时说了许许多多话,难道说她自己就一点儿过错都没有吗?是的,不错,是他诱骗了她,也可以说是诱奸了她,你一定会这么说的。可是,即使是这样,难道说她就一点儿过错也没有吗?那时,她要是象自己所说恪守道德,不是可以拒绝他吗?可她并没有这么做。再说,由于他的过错,给她带来了不幸,关于这一切,不是他已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摆脱困境了吗?何况他又只有这么一点儿钱。不用说,处境也是这么困难。不,她应当跟他同样受到谴责。可是,现在她却硬要推推搡搡他走这一条路,一个劲儿逼他娶了她。其实,只要她同意走她自己的路──在他的帮助下,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也许她照样可以把他们俩从所有灾难中拯救出来。
可是,不,她不愿意这么做。他也不愿意娶她。说到底,就是这么一回事。她休想逼他做啥就做啥。不,不,不!有时,赶上他怀着这样心情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真的有能耐──要淹死她,简直易如反掌,而她也就只好咎由自取了。
可是他还害怕要是社会上都知道了,又会怎样想他,怎样对待他,事后他自己又不得不怎样来看待自己呢。克莱德终于产生这么一个想法:尽管自己很想在莱柯格斯待下去,可他压根儿不是挺有能耐的人,因此,他必须从这里逃走。星期一接到罗伯达来信以后,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就这样过去了。到星期四晚上,也就是他和罗伯达为这件事度过了伤足脑筋的一天以后,克莱德收到了下面这一封信:
亲爱的克莱德:
我写信告知你:要是我星期五中午以前还接不到你的电话或是你的信,当晚我就去莱柯格斯,那时人们就会知道你一直是怎样对待我的。就是再多一个钟头,我都不能也不愿等待和忍受了。我很难过我是逼不得已才走这一着的。可是说真的,这么长的时间都让你一声不吭地白白过去了,而星期六已是七月三日了,但我还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你的意图和计划。我的一生已经毁了,你的一部分也将毁了,不过,我并不认为这全得怪我呀。只要能减轻你的负担,我都尽力去做了。当然,我很难过,因为我的父母、朋友,以及所有你认得的人、你所亲爱的人,都将由此而遭到不幸。不过,就是再多一个钟头,我都不愿等待和忍受了。
罗伯达
六月三十日星期三
于比尔茨
克莱德手里拿着这封信,终于意识到如今他必须断然采取行动,因而一时发呆了。她真的要来了!只要他不能安慰她或是没法阻拦她,明天──七月二日──她就要到莱柯格斯来了。可是二日、三日,他都不能跟她一块走,所以只好是在四日以后。假日里到处是人山人海,一定会看见很多人──还会碰上很多人。还得更秘密些才行。至少他还得要有一些时间准备哩。现在他必须很快琢磨一下,然后就行动起来。老天哪!马上准备好。也许他先打个电话给她比较好一些,说他病了,或是说为了弄钱事而操心,或是说有其他事,所以他没有时间写信──再说,他伯父还要他七月四日到格林伍德湖去。他的伯父啊!他的伯父啊!不,这可要不得。他借用伯父名义的次数太多了。再说,现在他多见一次或是少见一次伯父,这对他或对她来说,究竟还有什么重大作用呢?要知道,他这回是一去不复返了,或者说,他就是这样告诉罗伯达的,不是吗?所以,也许最好还是对她这么说:他要去看伯父,以便说明为什么他要走,这样,他过了一年半载,也许还可以回来。这她也许会相信的。不管怎么说,他必须向她说出一点名堂来,好让她心里先稳住,一直到七月四日以后──让她滞留在比尔茨,一直到他至少已拟定最后计划──他准备走这条路,或是那条路。反正不是这条路就是那条路。
决定了上面这个想法以后,他再也没有静下心来进一步思考,就急匆匆到最近一处打电话去了,那儿至少不会有人偷听。接通以后,他照例又开始向罗伯达进行又冗长、又含糊的、不过这次却显得讨好些的解释。开头,他一个劲儿说他近来确实病倒了──因为感冒发烧,一步也没跨出过家门,因此没法打电话──接着说,他最后决定最好还是要向他伯父解释一下,这样,必要的话,将来多咱他还可以回到莱柯格斯来──他还用一种百般恳求,但也说不上真正亲昵的语调,要求她也得想一想最近以来他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这样,他终于让她相信,他迟迟不给她回音,保持缄默,好象是多少情有可原的。而且,他还把自己心里的计划告诉了她:这就是说,只要她能等到七月六日,那时,不管有别的什么事情,随她定在哪个地方──霍默、方达、莱柯格斯、小瀑布,他准定会上那儿去跟她见面。不过,既然他们一切都要保守秘密,他便建议她不妨六日早上到方达,以便搭乘中午的火车去尤蒂卡。到那儿以后,他们可以住一宿,因为他们在电话里不便讨论和决定他们的计划,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可以按照他们的决定去办。这时,他方才可以把他认为他们应该怎么办的种种打算详详细细地告诉她。他有一个想法──在他们结婚以前或是以后,说不定先去哪个地方作一次小小的旅行,正如过去她所希望的那样,不过──反正是很有味儿的一次郊游──(他说话时声音变哑,膝盖和双手都微微颤栗了。不过,他心里突然慌了神,罗伯达却并没有发觉。)现在她暂时不用多问。他在电话里也没法都告诉她呀。不过,当然罗,六日中午,他一定在方达火车站的站台上。她跟他见面以后,只要买一张开往尤蒂卡的车票,然后上一节车厢,而他会单独给自己买票,上另一节车厢──反正就在她前头或是后头一节车厢。下车时,要是事先她在车站上没看到他,他会走过她车厢来喝水。这样,她就会看到他是在那儿──至多就这样──不过她千万不能跟他说话。然后,一到了尤蒂卡以后,她就得自己照看好自己的手提包,他会跟在她后头出车站,来到附近僻静的交岔路口。在这以后,他会过来替她拎手提包。随后,他们一块上小旅馆去。剩下来的事,就通通都由他自己操办了。
不过,她必须照他所说的去做。她信得过他吗?要是信得过,那他在七月三日──也就是明天──还有六日早上──会打电话给她──毫无疑问,这样他们俩就都会知道一切很顺当──她可以马上动身,他也上那儿去。怎么?她随身要带箱子吗?是那只小的?当然罗,如果她需要,那就随身带着。只不过要是换上他呢,他在这个时刻是不会随身携带太多东西的。因为只要她在哪儿一落脚,确实需要什么就送什么,也方便得很。
克莱德在近郊一家小杂货铺电话间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个孤独的掌柜在后面瓶瓶罐罐柜台旁,正埋头看憨小说──那个不久前在他脑海里那座鸦雀无声的大厅中出现过的魔王这时好象又来到了他身边──是他通过克莱德之口在说话,而不是克莱德这个浑身发冷、四脚麻木、惊恐万状的本人在说话。
到你跟桑德拉一块去过的那个湖上去!
到莱柯格斯旅馆或是火车站去,寻摸那个地区的旅游指南。
到湖的南头去,然后再从那儿往南走。
挑选一条容易倾覆的船──圆肚底的那种船,就象你在克拉姆湖上,或是在这儿其他湖上见过的那一种。
买一顶跟你现在戴的迥然不同的新帽子,把它扔到水面上──这么一顶帽子,便不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来。你甚至于不妨把帽儿衬里都给撕掉,让人闹不清这帽儿是在哪儿买的。
把你所有的东西都装进手提箱,但要把它留在家里。万一出了事,你马上回来,拎了手提箱就溜走了。
只不过你随身也要带一点儿东西,让人看起来好象你就是去游第十二号湖──而不是一去不复返。要是有人一直追你追到了第十二号湖,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