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得了,反正胡诌一通,只要能稳住罗伯达,等到明儿早上那个时刻得了,从南面开来的火车,便从这儿开往大比腾和沙隆,而在那儿,他们,当然罗,一定举行婚礼。
为什么她要这么坚持要求呢?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么固执地逼着他,他能跟她象现在那样走东闯西吗──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他都觉得是在受刑罚──说真的,心灵上没完没了地背上了十字架。要是他能把她甩掉,该有多好!啊,桑德拉,桑德拉,要是您纡尊降贵,助我一臂之力,该有多好。那就再也不用撒谎了!再也不用受罪了!
再也不用受苦受难了!
殊不知适得其反,还得编造更多谎话。长时间漫无目的、腻烦透顶地在找寻睡莲,再加上他心中烦躁不安,顿时使罗伯达厌烦情绪也并不亚于他。他们在划船的时候,她在暗自捉摸,为什么他对结婚一事会如此冷淡呢。此事本来可以提前安排好,那末,这次旅游就可以,而且也应该宛如置身于梦境一般,但愿──但愿他能在尤蒂卡一切都象她所希望的安排好。可是,这样期待──推托──活象克莱德这个人的性格,总是那样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含糊不清。现在罗伯达又开始对他的用意犯疑了──到底他是不是真的会象他答应过的那样跟她结婚呢。到明天,或是至多后天,就可分晓了。所以,现在又何必多担心呢?
转天中午──在冈洛奇和大比腾。克莱德在冈洛奇下了火车,陪罗伯达到等候客人的公共汽车那里,一面还劝她说,既然他们要原路回来,她的手提包最好还是存放在这儿。而他呢,因为自己的照相机和准备在草湖上用的午餐点心,通通都塞进了他的手提箱,所以他要带在身边──因为他们决定要在湖上进午餐,可是,一到了公共汽车旁,他吓了一大跳,发现司机正是上次他在大比腾见过的那个导游。
要是现在这个导游想起自己见过他,记得他,那怎么办呢!他不是至少会回想到芬奇利家那辆漂亮的汽车──伯蒂娜、斯图尔特坐在前座──他本人和桑德拉坐在后座──格兰特,还有那个哈利。巴戈特正在车外跟他闲扯淡。
正如几周来在他特别惊恐万状的时刻那样,冷汗这时一下子从他脸上和手上冒出来。他究竟一直在想些什么呀?怎样在拟定自己的计划?老天哪,要是这一切他都考虑得那么差劲,那么,能指望他应付得了这件事吗?比方说,从莱柯格斯到尤蒂卡,他就忘了带便帽,或者至少忘了在买新草帽以前把帽子从手提箱里取出来;又比方说他在去尤蒂卡以前没有先买好草帽。
可是,谢天谢地,那个导游并不记得他!相反,那导游只是相当好奇地向他问长问短,把他看成一个完全陌生的客人:“到大比腾去吗?头一回来这儿吧?”克莱德这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还是用颤抖的声音回答说:“是的。”稍后,他紧张不安地问:“今天那儿游人很多吗?”这话他一说出口,便觉得自己简直发疯了。要问的事多得很,干吗,干吗独独问那个呢?啊,老天哪,他这些傻里傻气、具有自我毁灭性质的错误,难道说就永远无尽无休了吗?
这时,他心里委实乱糟糟,连导游回答他的话几乎都没听见;即使听见,也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不很多呗。依我看,不过七八个人。四日那天,来了三十几个人,不过大多数昨儿就走了。”
他们一路开过潮湿的土黄色道路,林立在路旁两侧的松树真是寂然无声。多么阴凉,多么静谧。此刻松树林里,哪怕是在正午时分,林子偏远深处依然黑糊糊、朦朦胧胧,透出紫一块、灰一块。要是在夜间或是在白天溜掉,哪会在这儿碰上人呢?丛林深处传来一只□鸟清脆的尖叫声,一只原野春雀在远处枝头上婉转啼唱,美妙的歌声在银光闪烁的阴影里回荡着。这辆笨重的带篷的公共汽车,驶过流水潺潺的小河,驶过一座座粗糙的木桥时,罗伯达见到清澈晶莹的湖水,不由得惊叹道:“那儿不是很迷人吗?克莱德,你听到银铃似的流水声吗?啊,这儿空气多新鲜呀!”
可她还是马上就要走向死亡!
老天哪!
可是,假定说这时在大比腾──在旅馆和游船出租处──有许许多多人,那怎么办呢?也许湖上都有一些垂钓人,分散在各处垂钓──他们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到哪儿都找不到冷僻隐蔽或荒凉无人的地方,那怎么办?真怪,他就是没想到过这一点!说不定这湖远不是象他想象中那么满目荒凉──正如今日里游人看来不会少于草湖那边吧。那怎么办?
啊,那就逃走吧──逃走吧──把它忘了吧。这样紧张他实在受不了──见鬼去吧──这些念头快把他折磨死了。他怎能梦想自己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竟然乞灵于如此荒唐、残酷的阴谋──先把人杀掉,随后逃走──说得更确切些,是先把人杀掉,然后佯装好象他跟她两人都淹死了。可他──真正的凶手──却又溜回去──过那幸福的生活了。多可怕的计划呀!不过,要不然又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难道说他准备已久,不就是为了这个吗?难道说现在他要后退吗?
这时,在他身边的罗伯达,始终都在想象仿佛等待她的不是别的,正是婚礼了,也许就在明天早上;现在看看他三头两日讲起的这个湖上美景,只不过是短暂的赏心乐事罢了。克莱德老是这么讲的──仿佛这次郊游远比他们俩一生中任何其他事情更为重要、更为愉快似的。
不料这时导游又说话了,而且是冲他说的:“依我看,您打算在这儿住一宿,是吧。我看见您让这位年轻小姐的手提包留在那儿了,”他朝冈洛奇方向点点头。
“不,今儿晚上我们就走──搭八点十分的火车。您送客人上那儿去吗?”
“哦,那当然罗。”
“听说您常去送客人的──草湖那边的人对我这么说的。”
可是,这时他为什么要加上有关草湖的这么一句话呢?他想借此说明:他上这儿来以前,他跟罗伯达是一块到过草湖呀。殊不知这个傻瓜偏偏还提到“这位年轻小姐的手提包”!还说把它留在冈洛奇。
这魔鬼!干吗他偏要管别人的闲事?干吗他一看就断定他跟罗伯达并不是结发夫妻?他果真是这么断定的吗?不管怎么说,他们带了两只手提箱包,而他的一只就带在自己身边,那导游干吗还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呢?不过,他们俩到底结过婚,还是没有结过婚──那又有什么关系?要是她打捞不到──“结过婚,还是没有结过婚”是毫无意义的,可不是吗?可是她被打捞起来,并且发现她还没有结婚,那不是证明她是跟别人一块出走了吗?当然罗!所以,现在又干吗要为这事操心呢?
罗伯达问导游说:“除了我们要去的那一家以外,湖上还有别的什么旅馆,或是出租成套家具的房间吗?”
“不,一家也没有,小姐,只有我们这一家。昨天有一大拨青年男女在东岸露宿营帐。我想,离开旅馆大约有一英里吧──不过,现在他们还在不在,我可不知道了。今天他们一个也没看见。”
一大拨青年男女!老天哪!说不定他们正在湖上──所有的人──都在划船──或是扬帆──或是干别的什么?可他却跟她双双来到了这儿。也许还有从第十二号湖来的人呢!正如两周前他跟桑德拉、哈里特、斯图尔特、伯蒂娜初来时──里头有些是克兰斯顿家、哈里特家、芬奇利家等等的朋友,他们上这儿来玩,当然会记得他。此外,在湖的东头,看来一定还有一条路。由于所有这些情况,加上这一大拨青年男女也光临此地,看来他这次草湖之行也就白搭了。他这计划多蠢!这种多么无聊的计划──至少他早就应该花更多点时间──选择一个还要远得多的湖区,而且他本来就应该这么办──只是因为最近这些天他实在被折磨得够呛,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思考才好。得了,现在他只好先去看看再说。要是那儿游人很多,那他就只好另想办法,划到真正荒凉的地点去。或者干脆掉头就走,还是再回到草湖──或是其他什么地方?老天哪,他究竟该怎么办──要是这儿游人很多的话?
但就在这时,绿树向前无限延伸开去,一眼望到尽头,仿佛象是一道绿色森林长廊──现在他已能把那块草地以及大比腾湖面认出来了。还有面对着大比腾深蓝色湖水的那家小客栈,以及它的圆柱游廊,也都看到了。还有湖右边那座盖着红瓦的低矮小船棚,上次他来这儿时就见到过的。罗伯达一见就嚷了起来:“啊,真美,可不是──简直美极了。”这时,克莱德两眼望着南边,正在凝视着远处暗沉沉的、地势低的小岛,看到只有极少几个人在那儿──湖上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他心里慌了神,连忙喊道:“是啊,那还用说嘛。”不过,他说这话时却感到嗓子眼仿佛哽住了似的。
这时迎面走来的是小客栈掌柜──此人个儿中等,脸色红润,肩膀很宽,用最殷勤奉承的口气说:“您在这儿要待几天吧?”
但是克莱德对这一新情况很恼火,给了导游一块美元以后,就气呼呼地回答说:“不,不──就只玩一个下午。今儿晚上我们就住!北
“我说,你们就留在这儿进午餐吧?火车要到八点过一刻才俊!北
“哦,是的──那当然罗。得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在这儿进午餐。”……因为,这时正在度她的蜜月的罗伯达──在她结婚的前一天,而且又在这么一种性质的旅行中──她当然希望在这儿进午餐。
嘿,让这个红脸儿、胖墩个的傻瓜见他的鬼去吧。
“那得了吧,让我来替您拿这手提箱。您就上帐房间登记去。说不定您太太反正也得歇歇脚了。”
掌柜手里拎着提箱在前头带路,克莱德这时真的恨不得一把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