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不给罗伯达写信一事,人们都认为很可疑。是啊,原来他是害怕在他的亲戚、他的工作和其他一切方面引起麻烦。他跟罗伯达约好在方达碰头,也是出于这种考虑。那时,他压根儿还没有要她一块去某地旅游的计划哩。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到──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跟她碰头,而且有可能说服她离开他。但是,七月虽然已到,他的计划还不是那么明确,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不妨出城,到某个花钱不多的避暑胜地去。正是罗伯达在尤蒂卡时提议去该地北边的一些湖上旅游。于是,他就是在那里的旅馆里──根本不是在火车站──寻摸到好几份地图和旅游指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引起争辩的一个致命的论点。因为,梅森已经找到一份旅游指南,封面上还盖有莱柯格斯旅馆的印章,这一点当时克莱德却并没有注意到。而梅森在听他作证时心里却想到了这件事。至于克莱德从莱柯格斯动身时悄悄地走后街一事──啊,当然罗,就是要使他跟罗伯达一起出门的事保守秘密,其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和他自己的名声,以免外界流言蜚语。至于两人分开坐在不同车厢,下榻旅社登记时自报克利福德。戈尔登夫妇等等,整整一系列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行径,目的也全都在此。至于两顶帽子的事,啊,无非是因为旧的一顶给弄脏了,他随便看到一顶很中意,也就买下了。后来,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把那顶帽子弄丢了,自然,他就戴上了另一顶。再说照相机嘛──当然罗,他是有的,而且还随身带着。六月十八日,他头一次上克兰斯顿家作客时,确实就用过那架照相机。开头他之所以矢口否认,不外乎是他深怕自己会跟罗伯达纯属意外身亡一事连在一起,使他有口难辩。从他在树林子里被捕那一刻起,就被诬告犯有谋杀罪;而且,他对这次倒霉的旅游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与自己的关系,却是如此害怕,何况又没有哪一位律师,或是哪一个人出来替他说一句话。因此,他就认为最好什么都不说。果然,他在当时就什么都加以否认。虽然后来给他一请来了辩护律师,他马上就把本案真相告诉了他的律师。
至于丢失了的那套衣服,原因也一样。因为衣服早已湿透,又沾满了泥巴,他就在树林子里把它卷成小包,到克兰斯顿家以后,藏匿在那儿石头底下,原想过后再去把它取出来,送出去干洗的。但是,他跟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两位先生一见面,立刻告诉了他们;于是,他们把衣服找了出来,还替他洗干净了。
“不过现在,克莱德,就给我们谈谈你的计划,首先是你的这次湖上之行。”
接下来的是──一个几乎跟杰夫森对贝尔纳普描述的完全一样的故事:他和罗伯达怎样到了尤蒂卡,后来又到了草湖。不过,当时谈不上有什么计划不计划。原来他打算万一碰上了最坏情况,索性把他对某某小姐白热化的爱情告诉她,争取她的同情和谅解,要求她给他自由。与此同时,他还想向她表表态,说他一定会尽力帮助她。她要是拒绝了,他就准备跟她完全破裂,必要时放弃一切,离开莱柯格斯。
“可是,当我先是在方达,以后在尤蒂卡,看到她那么一副疲惫的愁容,”说到这里,克莱德竭尽全力,让早就替他精心编好的那些话使人听起来觉得诚恳极了。“而且又是那么孤苦无告的样子,我就又开始替她感到难过了。”
“是啊,那后来呢?”
“嗯,当时我还是相当拿不准:要是她不肯给我自由,我是不是果真会把她抛弃了。”
“嗯,那当时你决定怎么办呢?”
“当时还是什么也没有决定。我仔细听了她的话,并且试图让她明白:即使我跟她一块走了,要我给她做更多的事情,那也是难上难哪。我总共才只有五十块美元。”
“是吗?”
“接着,她开始哭了。我就马上决定再也不能跟她说这件事了。
她身子实在累坏了,而且心情又太激动。于是,我就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她乐意去玩上一两天,让自己精神振作起来,”克莱德继续说,只不过一说到这儿,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简直是信口雌黄,也就曲里拐弯,吞吞吐吐,仿佛嗓子眼打嗝似的,这种典型的虚弱性,反正每当他想干一些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比如,说假话,或是露一手好技艺时,在他身上照例会表现出来──随后,他找补着说:“她就说有的,也许不妨到艾迪隆达克斯山区某个湖上去吧──至于哪一个湖,反正也无所谓──只要我们身边钱还够用就得了。当时我多半因为看到她心情极坏,就告诉她说,依我看,我们不妨去吧……”
“那你真的为了她才去那儿的吗?”
“是的,先生,就是为了她。”
“我明白了。往下说吧。”
“嗯,那时她就说,最好我到旅社楼下,或是上别处去寻摸一些旅游指南,也许我们就可以找到一个去处,在那儿我们花钱不会太多。”
“你去寻摸过没有?”
“去寻摸过了,先生。”
“嗯,那后来呢?”
“嗯,我们看了一下旅游指南,最后选定了草湖。”
“是谁选定的。是你们一块选定的──还是她选定的?”“嗯,旅游指南她拿了一份,我也拿了一份。她在自己那一份上看到那边一家旅社的广告,说两个人二十五块美元可住一星期,或是说两个人住一天则收五块美元。我觉得何不住上这么一天,那可再便宜也没有了。”
“你原来只打算住一天吗?”
“不,先生。如果她乐意多待些时候,那我们就不妨时间长些。
开头,我想,也许我们在那儿待上一两天,或是三天光景。反正要跟她把事情谈清楚,让她了解和明白我的处境,我可说不准,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我明白了。那后来……”
“嗯,转天早上,我们就到草湖去了。”
“两人还是分开坐在两节车厢?”
“是的,先生,两人是分开坐在两节车厢。”
“你们到了那里以后呢?”
“嗯,我们就在旅客往来簿上登记了。”
“怎么登记的?”
“克利福德。戈尔登夫妇。”
“还是怕有人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是的,先生。”
“你是不是想法让自己的笔迹多少也变一变?”
“是的,先生──稍微变了一下。”
“不过,你总是用你自己名字的英文缩写──C.G.,究竟为了什么?”
“嗯,我想,我手提箱上的英文缩写,应该跟旅客登记簿上的姓名相符才行,可又不能用我的真名实姓。”
“我明白了。你在这一方面很乖觉,但在另一方面又不是那么乖觉──仅仅是一半乖觉,而一半乖觉,这才是最最要不得的。”梅森一听这话,差点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仿佛要提出异议,但后来显然一个闪念,又慢条斯理地坐了下去。杰夫森用自己的右眼,迅疾地、明察秋毫地又一次朝他右边的陪审团乜了一眼。“那末,有关你本来打算把这件事了结的话,最后你告诉过她没有?”
“原来我想,我们一到了那里以后,就准备马上跟她谈这件事──反正转天早上非谈不可──可是,我们在那里一下车、住下来以后,她就开始唠唠叨叨对我说:只要我赶快跟她结了婚,她并不准备长时间同我生活在一起。她还说:她有点儿病了,很烦心,自己感到情绪很坏──那时她说但愿这一切顺顺当当过去,给小孩儿取一个名字。以后,她自己会走的,那时我也就得到自由了。”
“那后来呢?”
“嗯,后来──后来,我们一块到了湖上──”
“哪一个湖上,克莱德?”
“当然是草湖。到了那儿以后,我们就出去划船了。”
“马上去的?在午后?”
“是的,先生。她很想去哩。于是,当我们一块在湖上划船的时候──”(他顿住了一会儿)
“是啊,往下说吧。”
“她又开始哭了。而我看得出来她几乎病倒了,很烦心,而且,好象她一筹莫展似的。所以,我心里就想,说到底,毕竟她是对的,我可错了──为了孩子和其他的一切一切,如果我不跟她结婚,是说不过去的。因此,我心里琢磨,最好还是跟她结婚吧。”
“我明白了。你这是回心转意了。当时你有没有就在那里告诉了她?”
“没有,先生。”
“那为什么没有?难道你还不觉得你就是害得她够苦的根子拢俊北
“那还用说嘛,先生。不过,您要知道,那时我差不多准备跟她谈了──突然我又开始把我到达那里以前自己心里想过的所有事情又想了一遍。”
“举个例子说说,是什么事呀?”
“啊,有关某某小姐,以及我在莱柯格斯的生活。还有,我们要是真的私奔,将会碰到哪些困难。”
“原来是这样啊。”
“而且……嗯……而且,那时,我简直没法对她说──反正那天可不行。”
“那末,你是什么时候对她说的呢?”
“嗯,我跟她说别再哭了──还说,我想,也许只要她再给我一昼夜时间来考虑问题,该有多好──我还说,也许我们好歹能解决一些问题哩。”
“那后来呢?”
“嗯,后来过了半晌,她说,她不喜欢草湖。她希望我们离开那里。”
“她希望的?”
“是的。我们就又把地图端了出来,我还打听当地旅馆里的一个人,问他对近处湖泊熟悉不熟悉。那个人说,周围所有的湖就数大比腾最美了。大比腾过去我倒是去过的,我就连同那个人说的话一并告诉了罗伯达,于是,她反问说我们干吗不去那里呢?”
“所以你们就是这样才去那里吗?”
“是的,先生。”
“没有其他的原因?”
“没有,先生──什么都没有──只不过这是回头路,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