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往钉上铁条的牢门上猛摔,并把铁床上被单撕得稀碎,甚至还想把自己掐死。后来,他终于被制服了,移押到另一个牢房去,因为他神志不清,需要特别监护。
至于别的一些犯人,在这慌乱的时刻,人们可以听见他们一直在牢房里踱来踱去,含糊不清地祈祷,或是招呼狱警给他们做点什么事。至于克莱德,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或是想象过会有这种场面,简直惊恐得浑身上下瑟瑟发颤。巴斯夸尔一生中这个最后一夜,克莱德就躺在自己小床上,彻夜通宵驱散骇人的恶梦。唉,在这里,死──原来就是这样的:人们号叫,祈祷,他们都疯狂了,尽管他们还是惊恐万状,死这个骇人的进程决没有停止不前。十点钟,为了让还活着的犯人安静下来,送来了一顿冷餐──不过除了克莱德对面那个中国人以外,谁都没有动过。
凌晨四点钟,监狱里专管这一骇人任务的人,一声不响沿着那条宽敞走廊过来,把各个牢门口深绿色厚门帘一一放下来,莫让有人看见这一死亡的行列从老死牢出来,顺着横穿而过的走廊向行刑室走去。殊不知克莱德和所有其他犯人一听见声音就全都醒了,一下子坐了起来。
该是行刑的时候啦!死亡的时辰已敲响了。这是一个信号。各个牢房里很多犯人,或是骇怕,或是后悔,或是与生俱有的宗教感情,又一次想到从信仰中给自己寻求庇护和安慰,就两膝下跪,开始祈祷起来。另有一些犯人,只是在牢房里踱来踱去,或是给自己咕哝着些什么。还有一些犯人,由于一阵抑制不住的恐惧,不时大声尖叫着。
至于克莱德,他已经僵化,一气不吭,几乎失去了知觉。就在此刻,行刑室那儿,他们要把那个人杀死了。那张电椅──许久以来简直让他吓破了胆的那张电椅,就在那儿──如今日益逼近了。不过,据他母亲和杰夫森告诉他,都说他的时间还很长、很长呢──如果──如果要到的话──如果──如果──
这时却又传来别的一些声音了。是谁在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不知是在敲哪儿的一道牢门。接着,显然是从老死牢通往这里的那道门打开了──因为现在听得见有一个声音──还有几个声音,只是不太清晰罢了。随后是另一个声音,比较清晰些,仿佛有人在祈祷。这队行列经过那走廊时,传来了脚步在地上拖曳的声音,仿佛是在警告在押犯人似的:“主啊,可怜可怜我们吧。基督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马利亚,慈悲的圣母,马利亚,仁慈的圣母,圣。米迦勒,为我祈祷吧;我的好天使,为我祈祷吧。”
“圣母马利亚,为我祈祷吧;圣。约瑟,为我祈祷吧。圣。安布罗斯,为我祈祷吧;所有的圣徒和天使,为我祈祷吧。”
“圣。米迦勒,为我祈祷,我的好天使,为我祈祷吧。”
这是来自即将被处决的犯人身边那位牧师的声音,是在朗诵启应祷文。据说,此人早已方寸大乱了。可他不是也在喃喃自语吗?是的,是他的声音。克莱德听得出来。这个声音近来他听得太多了。此刻,那另一道门就要开了。他要从门口往里头张望──这个犯人──马上就要死了──他会看见──这一切──他会看见──那顶盔帽──那些带子。啊,所有这些东西是什么样儿的,现在他全知道了,虽说这些东西也许永远不会戴到他身上。
“再见了,卡特龙尼!”这是来自附近牢房里一个粗鄙发颤的声音──克莱德不能断定是哪一间的。“到极乐世界去吧。”随后是另外一些声音,说:“再见了,卡特龙尼。上帝保佑你──哪怕是你不会说英语。”
这一行列走过去了。那道门关上了。他已关在那里头了。毫无疑问,此刻正在给他拴上带子了。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其实,他早已不省人事了。现在,想必带子都已拴紧了。那顶盔帽也给拉下来了。只要一眨眼,一眨眼,当然罗──
当时克莱德虽然并不知道,也没有注意──这个牢房里所有灯光,乃至于整座监狱的灯光突然一暗。不知是哪个白痴或是毫无头脑的人竟然想得出来,让行刑的电椅跟整座监狱的照明合用同一个电源。
于是,马上有一个声音在嚷嚷:
“开闸了。这下子,嘿,他就完蛋了。”
另一个声音说:“是啊,最后断气了,倒霉鬼。”
也许过了一分钟吧,灯又一次暗下来,暗了三十秒钟──最后第三次暗下来。
“得了──现在准是──全完了。”
“是啊。那边世界究竟是怎样的,现在他可亲眼看到啦。”
随后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只听见到处有人在喃喃自语地祈祷。可是克莱德浑身冰凉,好象得了疟疾直发颤。他连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说哭号了。反正照例都是这个样子的。先是让门帘拉下来了。然后──然后。巴斯夸尔连影儿也没了。电灯暗了三次。当然罗,那是通上电了。这么多天来他夜夜还在祈祷呢。如此呻吟号叫!
如此狠命地往地上磕头!一分钟前,他还活着──从走廊那儿走过。
可现在他死了。有朝一日他──他!──他怎能担保说他就不会这样呢?难道说他自己能担保?
他俯伏在小床上,脸儿朝下,浑身不断在抖索。监狱管理人员过来了,把门帘拉了起来──显然他们活得很平静、很安稳,好象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死亡这等事似的。稍后,他听见有人在走廊里说话──不是跟他在说话──他至今一直保持缄默──仅仅是跟他贴邻的人说说话。
可怜的巴斯夸尔!死刑这一大套,压根儿就是要不得的。典狱长就是这么想的。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典狱长正在为废除死刑做出努力哩。
可是那个卡特龙尼呀!他的祈祷!现在他连影儿也没有了。那儿他的牢房空了,别人马上就会被安置进去──不过这个人早晚也得走。在这间牢房里,早先就有人──很多很多的人──有如卡特龙尼一样,有如他自己一样──在这儿待过──躺在这张小床上。他站了起来──坐到椅子上。可是,他──他们──也曾经在那张椅子上面坐过呀。他站了起来──只好还是倒在小床上。“天哪!天哪!天哪!
天哪!天哪!”现在他自言自语地重复念叨着──不过声音不大──但是,跟他入狱后头一天晚上把他吓倒的那个犯人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两样。而现在那个犯人还在这里,不过,很快他也要去了。而且,所有这些人──也许还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会是这样的──除非──除非──
克莱德终于第一次看到了犯人是怎样服死刑的。
第三十一章
不过那时节,阿萨的病情还很严重,等到他能在病床上坐得起来,或是说格里菲思太太有可能重新思考她的演讲计划,已有整整四个月时间过去了。那时候,公众对她和她儿子的命运早已兴趣大减了。
丹佛没有一家报社愿意资助她再回去,给他们写点什么报道。至于肇事地点附近公众,他们对格里菲思太太母子俩倒是记得挺清楚,对她个人也很同情──不过,另一方面,他们几乎一致认为克莱德是犯了罪的,因此现在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所以,他们认为最好不要上诉──如果要上诉,那也应该予以驳回。这些罪犯动不动上诉,简直是没完没了!
克莱德牢房那里,一个接一个地被处决──他每次都是深为惊愕地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对这类事安之若素。雇农莫勒因为杀害昔日东家被处死了。警官赖尔登因为杀死妻子,也被处决了──但在临终前一分钟,他还是不愧为赳赳一武夫哩。随后,不到一个月,就轮到了他对面那个中国人,此人好象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时间拖了很久(临走时,他对谁也没有说什么──虽然大伙儿明明知道他能说点英语)
。接下来是拉里。多纳休,那个曾经派往海外去过的士兵──在他身后那一道门快关上以前,他竟然斗胆地大声嚷嚷:“再见吧,伙计们。祝你们走运!”
在他以后,又有──可是,啊──这对克莱德来说可真难过呀;因为此人跟克莱德如此亲密──一想到不能再跟他在一起,自己也就没有力量在这里捱过简直是要命的狱中生活。此人──正是米勒。尼科尔森。因为,在这五个月里,他们往往在一起放风、聊天,有时坐在各自牢房里相互交谈。而且,尼科尔森劝过他该看些什么书──还给他出了一个重要的点子:不论在上诉或是复审的时候,务必拚命反对,别让罗伯达那些信原封不动当作证据。其理由是:那些信所具有的感情力量,将使任何地方任何一个陪审团都不能对那些信里所提到的事实平心静气、公正无私地作出估量。那些信不应该原封不动地当作证据,而是仅仅摘录里头事实就可以了──而且,这份摘录,也是仅仅提交给陪审团的。“如果说你的辩护律师能使上诉法院赞同这个办法是正确的话,那末,你的案子就准能打赢。”
于是,克莱德马上要求亲自跟杰夫森晤面,向他转达了上面这个意见。并且听杰夫森说,这个意见很有道理,他跟贝尔纳普拟定的上诉书里,一定会把它包括进去。
可是,打这以后没有多久,有一天,他刚从院子里放风回来,狱警给他牢门上锁时,一面冲尼科尔森的牢房点点头,一面低声说:“下一个轮到他了。他跟你说过没有?三天之内。”
克莱德马上瑟瑟冷颤──这消息好象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气向他袭来。因为他跟此人刚才一起从院子里回来,在那里他们一起放风时还谈到新收押的一个犯人──来自尤蒂卡的一个匈牙利人。后者把他的情妇──放在一只炉子里──给活活烧死了,后来自己也供认不讳了──一个身材魁伟、粗野无知的黑大汉,面貌长得特别古怪。尼科尔森说,毫无疑问,此人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