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伦敦」两字,凌日犹豫地开口。『与克劳顿有关的事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
凌日回避了父亲的眼神,望着地上说:『其实爸还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接到过阿夜的电话。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和克劳顿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克劳顿跑到他那边去找你。』
『啊?!』这可不是在说伦敦到巴黎的距离,而是伦敦到台北耶!
凌日抬起头。『我听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啊!爸,你没跟克劳顿说你要来爱丁堡啊,为什么他会以为你回台湾了?阿夜叮咛我不要跟你说这件事,装作不知道,没事就好。可是我讨厌这种瞒来瞒去的行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迟早得说。凌恩为难地看着儿子。『这……有点一言难尽,我会另外找时间告诉你的。』
『什么事会让你一言难尽?爸,你该不会是——』凌日露出惶恐的表情。
努力绞尽脑汁,想要找个能让凌日不要「吃惊过度」的说词时,凌恩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凌恩!」
远远地,在对面月台指着他怒吼的不正是克劳顿吗?一听到他大喊「你给我待在那边,不许动!」的声音,凌恩顾不得阿日会怎么想,如同惊弓之鸟般,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去。
「凌——恩!!」
3、
沿着车站外的台阶,凌恩往王子街的方向狂奔,非假日的街头到处都是观光客的踪迹,不少人纷纷回头看着他,但凌恩根本无暇去管他人的眼光,现在自己得跑得越远越好。
「凌恩!」
受人潮所干扰的脚步,不得不放慢,而趁此空档,气急败坏的男人已经追上前。「给我站住,凌恩!否则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强暴你!」
「你、你不要追,我自然不会跑!」嚷回去。
「该死,是你先跑我才追的!」进行着无意义的对话。
「你这么说,还不是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
放弃以嘴巴继续沟通下去的男人,在连续奔跑十几分钟后,居然还能加快速度,诉诸体力与实力。
这厢的凌恩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心脏抗议着劳动过度,氧气输送不及了……若是不放慢脚步,八成会喘到死。这一加速与一减速之际,眼看着两人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一臂之遥了。
下一秒,凌恩的外套领子已经被揪住,再也动弹不得。
克劳顿扯住他的手臂,强势地转过他的身体,迫使凌恩不得不与他那双湛蓝色怒瞳相对。
哈呼、哈呼地喘了好几口气后,克劳顿对着凌恩忿忿地说:「你……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不告而别,连点音讯都没有,我只差没把台北给翻过来,结果你居然还在英国,在爱丁堡!」
「那种事,只要查一下出境资料,不就可以知道的吗?」凌恩嗫嚅着,心虚地响应。
「你以为我还有那心思去想这些啊?我急得都六神无主了!在台北找不到你,以为你该不是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的时候……」手指顺过发海,一向注重外貌的男人,此刻不仅头发紊乱、眼睛满是红丝、脸色憔悴,下颚冒出的胡渣更像是好几天没修整了。真是彻底糟蹋了他天生俊美的容貌。
把所有的抱怨化为一句长叹,克劳顿真挚地说:「拜托你,以后无论你有多么想要马上离开,还是先跟我说一声,OK?我没把你绑起来或关起来吧?我没限制你的行动自由吧?你这样搞失踪,不仅害得大家人仰马翻,最重要的是——你让我担心死了!」
看他的模样,不似在作戏……是真为自己担忧烦心吗?
没人会夸张地以来回十几个钟头的飞行,当作演戏的道具吧?
这么说……他是真的「在乎」?自己在他的心中,并不只是有趣的新鲜「玩具」吗?难道……他不是因为玩腻俊美少年、漂亮女人,继而想换换口味,以调戏一下「性饥渴」的欧吉桑来作乐?
「我很抱歉。」干涩地开口,凌恩愧疚地看他一眼。「那时我无法考虑那么多,现在仔细想想,我的确是该留张字条什么的。害你大老远跑去台湾找我,是我的错。」
蓝眸瞅他一秒,蓦地,跨前一步把他揽入怀中。
凌恩惊愕,想后退。
「别动!」先是一声警告,接着男人把下颚抵放在他的额头上,双手交叉缠在他的颈后说:「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想确认你真的在这儿,平安无事。给我一分钟……不然三十秒也好。」
隔着厚厚的衣服,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心跳。
被包覆在男人怀中,对凌恩而言是种奇妙的感受,这种备受呵护、这种令人想一直依靠下去的温暖……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变成小鸟依人的女人家似的,是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宝物。
这样真怪。
应该推开克劳顿的。毕竟自己不需要保护,也不曾依赖过任何人,纵使有过被人依赖的经验,但颠倒过来的角色却几乎没有。离开襁褓、孩童时期后,他已经有许多年(久到不记得了)没有过这种脸红不已的感觉了。
我没有立刻推开他的这一点,更怪。
凌恩晓得自己是受了范瑷玲的那席话影响。在那之后,他反复咀嚼着两人的对话,原本脑子抵死不愿承认的事,却一一被前妻指摘出来,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种「啊!被看出来了吗?」的羞耻。
宛如拚命想掩饰自己丑陋的外貌,而贴了一大堆其它鸟羽的乌鸦,在最后羽毛纷纷被抢走、坠落一地,同时被所有鸟儿当面揭穿自己诈骗行为的瞬间,那滋味是同等的难堪。
『……试着用你的直觉去决定吧!』
就是瑷玲的这句话,促使凌恩决定不再闪躲「可能会发生」或「终究得发生」的事。如果是身体直觉的反感、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话,且另当别论。但明明「有反应」,只因自己的理智跳出来拦阻、受世间道德标准所制而抗拒它的发生——结局只会让他更加挥不去克劳顿在自己心中的存在感。
注定躲不掉,索性就自己迎上前去,正面交锋。
闪闪躲躲能躲到几时?
以自己的年纪来说,欲望重燃应该不是件丢脸的事,发现自己宝刀未老、未走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大可放鞭炮庆祝了。
「克劳顿……」凌恩拍拍他。
男人呻吟了下。「我知道,已经超过一分钟了。」放开双手,退开。
凌恩抬眸,彷徨的一刻已经结束。「其实我是打算要回伦敦的。回去,和你把话说清楚。」
似乎已经注意到凌恩即将说出重要的话,蓝眸紧盯不放,牢牢凝视。
「你……平均多久会换掉情人?我的意思是,一般来说,你和一个人交往,大约多久会分手?」
蹙眉,想了想。「短得很短,长的也有。平均?那种东西我没算过,或许一个月左右吧,我不确定。」
「好。就如你所说的,一个月就一个月吧!」
「啊?这是什么意思?」
要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需要耗掉所有的勇气。凌恩做了个深深的呼吸。
「我先声明,这是我自私的想法,你可以不接受这个条件。不过假使没有这个前提,我将立刻打道回府,搭飞机回台湾去。」
克劳顿点点头,表示明白。
咽下紧张,尽量平稳而不发抖地,凌恩缓慢地说:「以一个月为限,我……可以和你交往……情侣那一种的……不过一个月就要结束,不能延长、没有二话……啊,但要是你三天就想结束的话,我也没关系。总之,在过了一个月之后,我希望你和我没有任何私下的关联,我不会联络你,你也是……就是分手后不需要做朋友的那种。」
起初面露惊喜,但随着凌恩的话告一段落,克劳顿的表情转为严肃。「为什么?我不懂,既然要交往,干么要以『分手』为前提?分手也该是时候到了,自然就分手,这样子先设个期限的做法,我不能苟同,除非你有什么好理由。」
「我说了,这是我的自私。」凌恩回避他指责的蓝瞳。
「不能解释给我听吗?」
能。只是说出来很没面子。但,管他的,再丢脸都不会此现在更丢脸了。
自暴自弃地,凌恩抿抿唇。「我已经过了热中玩恋爱游戏的年龄了啊!没有期限的话,或许我会一天到晚猜忌你什么时候要甩了我;也许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烦恼我要和你走到几时:不安定的状态要持续到何年何月?这样不仅劳身劳心,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
之所以说这是自私,正因为凌恩考虑的都是「自己」。他选择了在跳进这场不知深到何处的坑洞前,先绑好安全带。
更恶意地,想把自己塑造成坏人似的,凌恩扯唇一笑。「我想通了,你是对的。你开启了我的眼界,让我知道其实没有太多的爱情负担,一样可以从彼此身上获得很棒的性体验。和你在一起的一个月,我一定可以过得很愉快,只是我不想在结束后伤心、痛苦或难过什么的,所以先给自己一个『限期』,这样就可以更轻松地享受一个月了。」
把视线移到始终不发一语的克劳顿脸上,定定地望着他。「这样你也比较方便吧?无须担心你甩了我之后,像我这种死脑筋、死心眼的家伙,会不会因为被人玩弄而跑去自杀,令你碍手碍脚、有所顾忌,不能自由地提分手。反正,现在一切都事先讲好,到时可以尽兴地玩,你应该求之不得才是吧?」
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
似乎把克劳顿当成性游戏的道具,无视他的「感情」,彻底地羞辱了他。
不。凌恩恍悟自己正在等待克劳顿说出「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老子要屈就你的条件!」或「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多得是等候我垂青,又不会罗唆的对象,哪有一个像你这么不识好歹、条件一堆的?真以为我非要你不可吗?少臭美了!」一堆话语,狠狠地拒绝这个提议。
可是这些话都没有自克劳顿的口中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