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软化,房翔来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带领他往回走。
应巧巧因为还要照顾老妇人,所以没有跟来,与老妇人一起留在饭馆里。
现在,他们要去找她会合,再想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气氛因他们的沉默而静谧,在黑夜里,路旁微弱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一步一步走着的他们,心中所想虽不一样,心情却一样,痛苦。
成烨要见的人离京城并不远,不用半天就可以来回了。
当焱影派人把他接来时,在去见成烨前,焱影先让他来与自己会面。
焱影满腹心思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直无言。
他事先想过成烨要见的人的样子,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成烨要见的是一名年届七旬的僧侣。
而且还是京城郊外,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寺院的主持。
这位僧人慈眉善目,即使焱影一直冷眼注视他,他也文风不动站在他面前数着念珠,默念佛经。
焱影听派去接他来的下人说,本来他是说什么也不肯来的,不过他一听到是成烨要见他,他二话不说就下山了。
“大师你……”沉默许久,焱影正要开口,却被一直颂念佛经的老僧人打断。
“施主你的戾气很重,怕是心有恨念吧?”
焱影颇感吃惊,无言,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的周身又隐隐布有慈和之气,想必,是有了缘定之人了。”
这下,焱影不惊讶都不成了。
“施主,听说,是沉夜沉公子让老衲来的,请您为老衲引见。”老僧人冲焱影施了一个礼后,淡淡地道。
沉夜?焱影为这个许久不曾听过的名字微微皱起了眉。
想了想,焱影试探性地问他:“大师,你要见的是‘沉夜’还是‘成烨’。”
这时,老僧人白色的长眉毛颤动了一下,他抬起视线望住焱影,道:“是沉夜也是成烨。”
这句话让焱影知晓了他的确是清楚成烨的身份的,不过,这反而更让他好奇了,他亟欲想知道老僧人与成烨的关系——或者该说,凡是与成烨有关的事,他都想知道。
于是,他问:“大师,你与烨是什么关系?”
老僧人沉默,似是在想怎么回答他,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答:“是老衲让成烨变成沉夜的。”
焱影惊讶得登时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大师,你的意思是……”
老僧人看了焱影片刻,才又垂下头,数着念珠不紧不缓地道:“施主看来是知道成烨的家世与遭遇的,并且与他关系非浅,那么老衲也不必瞒着施主。”
“七年前,成烨被已经于半年前自尽死于狱中的颖尚书用偷龙转凤之计救出,得以逃出一劫。当时局势混乱,颖尚书就算是有心想救人,也无力去救,于是,他便想到了老衲这位隐居于郊野的故人……”
颖远益心痛地用手轻抚着成烨没有血色的脸,悲伤地注视着他静静睁着的,没有一丝光芒的瞳眸,最后,他沉声对他说道:“孩子,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如果恨是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那你就恨。”
没有回答,躺在床上的人如同一个人偶,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情感——
颖远益见状,喉咙一阵苦涩,不忍再看,掉头就走。
出了门,他见了站在门外的他,望着他,颖远益一阵哀怆:“成将军精忠报国,一家皆是忠良,现在被奸佞小人毒害,被满门抄斩——我为了保住这位忠良的唯一血脉,找了一个身形与他相似的死囚,代他被斩,虽救出了他,可京城现在……”
他话未尽,他已经明了的接道:“老衲知道,老衲一定好好照顾他,你就放心地把他放在我这里吧。”
颖远益老泪纵横,他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老朋友,成烨就拜托你照顾了。”
他把手叠在颖远益放在他肩上的手上,用目光坚定地回答他。
颖远益稍稍安下了心,随后他道:“好了,我还得在天亮前赶回京城,不然会有人怀疑的。”
“老衲就不远送。”
临走,颖远益还看了一眼成烨,最后,便匆促连夜赶回京城。
而他,望着成烨死般沉寂的模样,一声痛惜地低叹。
“你四肢的筋脉虽然已经被挑断,但还是可以接好的,虽然已经不能让你的武功恢复,也不能让你再练功,却足够使你与正常人一样自如行走。”
他是在跟成烨说话,他也清楚他不会给予他一丝一缕的回答,但他还是要告诉他,他接下来要在他身上做什么。
“我要帮你接上被挑断的筋脉——会很痛,希望你能忍住。”
说罢,他便让身后的小沙弥把接上筋脉时用到的工具递来,他从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放在火焰上灼烤,消毒。
随后,他看了一眼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他后,便举刀在他手腕上,手筋被挑断的地方,利索地割去表层已经结疤的伤口——
这其中还会割下已经坏死的烂肉,其痛苦程度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就算是最有胆识的人,也会因此而痛呼不止,但他不,他就如同死了般,安安静静,没有丝毫感受的躺在床上。
他的行为令他叹息,这么一个连心都不在的人,活着根本就一种折磨。
就在这种连呼吸声都大到震荡人心的沉静气氛中,他为他接上了四肢的筋脉,包扎好了伤口。
望着死寂的他许久,他最后对他说道:“现在,成烨这个名字已经不能用,就取其谐音,沉夜,从今开始,你就是沉夜——”
“师父,那位公子不肯吃东西……”
“不吃就灌。”
“师父,那位公子发狂了,到处打人丢东西……”
“多找几个人去把他给制服了。”
“师父,那位公子想要自尽……”
“把他给我绑了。”
“师父,那位公子跑出去了……”
“派人找回来。”
“师父,小师弟在门外拣了个被人遗弃的婴儿……”
“……”
他由徒弟手里接过这个啼哭不止的婴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后,解开包裹住婴儿的抱褛。
一张字条便由抱褛中掉了出来,他拣起一看,上头只有几个字:孩子的|乳名为,景儿。
“景儿……”他喃喃念着,再看了一眼还在大声啼哭的孩子,由被他解开的抱褛中看见了孩子的身子,知道了他是一名男婴。
“师父,这个婴儿好可爱哦,我们收养他吧。”小徒弟来到他的面前,从他怀中抱起了男婴,正想哄他停止啼哭,一个人突地冲出来,倏地把小徒弟手中的婴儿抱走了。
“啊——”小徒弟一惊,赶紧跑去追。
“且慢!”他大声一喝,制止了几位徒弟的行动。
“师父?”几位徒弟不解地看着他。
他沉声回答:“我们慢慢去,不要惊动了他。”
那个身影虽然跑得飞快,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个人便是这几个月来,情绪一直混乱癫狂的他。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把男婴跑走,但想要不吓走他,必须小心行事。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们找到他时,他的样子。
那一刻,圣洁的慈爱光芒把他全身包在其中,一直死寂般没有神采的脸充满了幸福的光辉。
他柔柔地抱着男婴,轻声安抚啼哭的孩子。
奇迹出现了,一直啼哭不止的婴孩很快便安静下来,还伸出小手扯住他披散的一缕长发,咯咯笑着。
他看到,眼中的温暖可以融解腊月的霜雪。
他慈爱地把孩子抱起,温柔地亲亲孩子的小脸,不断念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是我的沐宇,是我跟小雨的沐宇——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沐宇——”
'caihua/qiu'
14
当成烨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僧人后,虔诚地跪到地上,冲他叩了一个响头。
“镜尘大师——”抬起头,成烨满怀歉意地看着他,“实在是抱歉,劳烦您为了成某下山……”
“好了。”镜尘大师微微一笑,扶起成烨,“当初你离开青蓥寺时,我说过,只要你有问题就可以来问我,随时。就算让我来找你也可以。”
“镜尘大师……”成烨感激地看着他。
镜尘大师挥挥手,冲他道:“别说这些了,这次,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才找我来的吧?”
“是的,大师。”成烨略一颔首,随后道,“大师,您一路颠簸,一定疲惫了,请您上坐。”
“好。”应了声,镜尘大师坐到椅子上。
成烨跟着坐在他的身旁,然后为他倒了一杯茶。
镜尘大师便趁着这个空档观望这座房屋四周,不久,他说道:“这间屋子虽然布局雅致,可叹怨气却太重。”
“怨气?”成烨不解。
镜尘大师淡淡地笑着:“幽念心生,得不偿赎,怨便萦绕。”
“成施主,不管是你,还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心思幽沉啊。”
“……大师,你见过他了?”沉静片刻后,成烨表情没有波动地问。
“是啊,我见过他了。”镜尘大师轻轻点头,“看得出来,他的暴戾之气很重,但,他的周身又被一股祥和之气笼罩,抑止住了暴戾之气。”
“一物降一物,究竟是嗔降宁,还是宁降嗔,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镜尘大师手捻佛珠,看着成烨,“成施主,你在其中起着决定的作用啊。”
“大师……”
“就算他掩饰得很好,老衲也还是看出来了,你左右着他的心情。现在,老衲也看出来了,你要问老衲的问题,是与他有关的。”
“大师……”镜尘大师的一席话,令成烨心中的情绪翻涌,乱如麻。
“成施主,现在,你就把一切都告诉老衲吧。看老衲能不能帮你解开心中的那个结,情结。”
成烨看着镜尘大师,放在膝上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收紧,再咽了咽口水,才把与焱影怎么相识,相识后的种种娓娓道来。
翌日一大早,房翔刚刚走下客栈的一楼,来到外面,就被街道外面的一个奇异现象吸引住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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