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宏听着急喘起来,忙摸出身上随时挂着的锦囊,倒出两颗吞咽下去,平息着起伏的胸口,耳边依然响着燕昊平淡的声音。
“可秘密始终存在,千回百转中终于露了出来,当儿臣那夜前来询问父皇的时候,父皇怕也是动了将陶彬除去的意思吧!更何况那时陶彬急于将陶琐嫁入东宫,言语中多有威胁不敬已招了父皇的禁忌。”
“所以,虽然儿臣拒绝了父皇留陶彬一命的要求,可父皇并没有下旨强压儿臣而是‘病’了,到底还是破了‘若他未泄露,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保他一命’的承诺!”
“如今这秘密天下尽知,古须云又身处天朝皇宫,漠北谣言四起,古谚有口难辩,正是除去古家的天赐良机,此时此刻,父皇又想让古家何去何从那?”
声音越说越冷,那挂在面孔上的淡笑说不出来的诡异。
殿内一片死寂,燕宏苦苦笑着却逐渐平缓下来,眼中似有若无的竟带了一丝赞赏。
“说的好……可朕如今已不会再想除去古家,不单是因为竺月,更是为了那唯一能令你有所顾忌的……古须云!”
第 78 章
“如今古须云确实身处天朝皇宫,又号称要借琦轩的兵力复仇漠北皇帝。硖关告急,谣言四起,古谚有口难辩,你那些兄弟又无自知之明平白添乱,在外人看来漠北动荡,大战在即。可朕却知道,古须云绝对不会这样做……”
看着燕昊一丝微愣,燕宏却暖笑了出来,“一个为了妹妹能将众人巴结还来不急的二皇子打的卧床三天的好哥哥,如今竟然扔下宝贝妹妹自己跑去天朝让妹妹陷入危机,真是古怪的厉害。况且……以你和他的‘亲密’关系,他若撺掇你来逼宫杀朕,朕倒还相信些……”一阵微咳竟是笑出来的。
燕昊面上淡淡一笑却心下暗惊,东宫如此严密竟还是让他知道了……
“所以朕将古谚急诏回燕京,磊磊落落交了兵权反而免受猜测,断了是非口实。如今武严责和苏宁海也已被调回燕京,所有掌握兵权的将军都已在眼前,想乱怕是也乱不到根基。只是……”
看向燕昊,眼中带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古须云同时也是你唯一的弱点……冲动之下,朕只怕你乱了心思,可现在看来,朕倒是多虑了……”
宠辱不惊,淡然依旧,燕昊向燕宏拱手一礼,“谢父皇当日提醒,儿臣已是知错了。”
了然一笑,燕宏长叹,“昊儿,知道父皇为什么宁肯姑息了你与古须云之间的关系也要将漠北交到你的手中吗。”
“儿臣隐约猜的到……”口中说着,心中闪过一丝惊觉。
向后一靠,燕宏深深呼吸着殿内飘散的淡淡幽香,惨然苦笑。
“什么龙体康健,什么万寿无疆,这些话不过是蒙骗世人哄自己高兴的话罢了。朕心里很清楚,‘活寿待尽,消逝在即’,这才是实话。”拿着丝帕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随即略过嘴角,紧抓在手中隐藏着其中的一点腥红。
“这片江山是祖先们铮铮铁蹄下,一刀、一枪、撒血含泪苦苦打来的。可朕这一生只能保住江山却自知没有开拓的能力,虽无愧于先祖,可始终没有开土阔疆的作为,视为终身最大憾事。”
“但你不同,昊儿,你可以……现今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略一沉思,“父皇,我漠北此时出兵,天朝若与大夏联合起来,儿臣没有十分把握,怕是招架不住……”
燕宏一愣盯看着燕昊那变幻莫测的眼神,淡了颜色,疲倦着缓缓闭上双眼。
“……昊儿,不是你打不下天朝,而是你……不愿打。”
“两年前西关外的那场叛乱,古须云杀虐无数,几乎在那丢了性命。自那以后,你便极力平衡着部落国家之间的利害关系,两年来漠北无一场叛乱无一场真正的战争……父皇……知道你的心思。”
一时两人无语,燕昊默然却没有否认。大片大片的赤红血水和云儿那气若游丝的惨然面孔如今依然深刻在脑海中,断断续续的残弱呼吸刺激着心神,那种生离死别再不愿想起,心中掏空一般,痛的根本没了知觉。
“将他锁入深宫便再无忧虑……前代先王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那便不再是他!”
嘲讽冷笑,自己永远不会那么做,永远!云儿是傲翔天际的苍鹰,锁在笼中只会失去所有神采,那不是爱,自己会看着他自由高飞,只是……自己将会是那片浩瀚苍穹。
“将来……你叫他以何种身份面对天下!若不入宫,他迟早要娶妻生子,难道你们就这么遮遮掩掩一辈子!”
眯眼看着燕宏悠然的表情,似乎从刚才起自己就被牵着走向一个方向,一个早已准备好了的方向,当真马虎不得!
淡淡一笑,“父皇怕是早有打算了吧!”
双目微睁,燕宏笑的狡诈却带了成竹在胸,缓缓转身从枕边抽出一道早已写好的圣旨,递给燕昊。
燕昊接过,展开仔细看去,明显一愣。脑中瞬间已闪过这道圣旨所能带来的种种变数,眯着的双眼却逐渐亮了起来。
“如何?”燕宏起身问着,心中带了忐忑。昊儿是否能看出其中意图,明白这道圣旨所有的含义?
“父皇是想用这道圣旨和儿臣换天朝整片江山,不怕到那时太冒险了吗!” 笑的诡异却未拒绝。
“到那时,父皇怕是已操不到这份心思了。况且,那时候这道圣旨用与不用全在你一念之间。冒险的不是朕,而是你自己!”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间却都是平淡笑意。
“这道圣旨的副案,朕已派人送到御礼司,这份放在你那,当天朝被攻占之日便是它生效的时候。”
“谢父皇成全!”
勉强压抑的喉咙松懈下来,一阵急促的咳喘中头上又是一层虚汗。
“只是儿臣还想请父皇提前交与儿臣一样东西。”
燕宏一愣,转而却是意料中的安然。
“皇位……是吗!……昊儿,若朕今日不愿将皇位提前让与你,你会如何?”
“逼宫。” 燕昊淡淡一笑,说的却是毫无犹豫。
第 79 章
尽管已是意料中的答案,此刻从燕昊口中清楚的说出,燕宏还是受了巨大震撼,心头顿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怅然滋味。
“为了他……你已不惜背上千古骂名!昊儿,值得吗!”
盘龙熏炉御香袅袅,寂静的只有那并不顺畅的呼吸声,燕昊看着眼前憔悴怠倦的父皇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年,心中沉思良久已衣裳挲挲跪了下去。
“自古君王悲寂寞,奈何无情,空为山河。儿臣自认可潇洒尘世,江山易得,却难求一真心相伴挚爱之人。如今苍天怜我,两命一体,没有他,这江山对儿臣来说便毫无意义,何所谓‘值得’二字。”
一字一句说的顿挫,燕宏慨然长叹,长时间的对话早已毫尽了所有体力,强抬着胳膊指向一旁桌几上半臂高的漆黑盒子。
“拿去,退位诏书、传位诏书、玉玺、御牌、兵符全在里面,你想什么时候登基自己做主吧……”平稳着呼吸,全身虚颤着倾身躺下。心中似乎终于放下了万斤重担,只是空落的没有了方向。
双手伏地郑重的轻轻叩了三下,起身缓缓一礼,“儿臣告退”。捧起那漠北至高无上的帝权转身向殿门大步走去。
随着沉闷空洞的‘吱噶’声,殿外一道刺目晨光瞬间射入昏暗神秘的大殿,寒风吹进,殿内轻纱摇摆动荡,雪却已停了。
不多时,太监、宫女带着几位御医一拥而入,人影晃动,燕宏无奈的苦笑中隐约的竟是淡淡的自豪和……莫名的羡慕。
* * *
转眼间已是腊月中旬,天朝淡淡的扫过一场薄雪后,京城里的百姓纷纷开始预备起各有讲究的年货,民间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喜庆。
巍峨森严的皇宫内却无丝毫喜庆气氛。数月前,天朝佳御皇帝驾崩后随即而来的萧墙祸乱虽已逐渐消逝在风雨中,但那一夜间的禁宫残杀,被赐死的小皇帝琦卓,被逼疯的李皇后,被灭族待尽曾经一度权倾朝野的李家,溅满了鲜血的宫墙,扔弃荒野的无数残尸如今已是禁忌,再没人敢轻易提起。一直不被重视的大皇子琦轩登基后以雷厉残暴的手段控制着朝堂上下,迅速安定了京城百姓,可逐渐平静的巨涛下究竟压抑隐藏了多少汹涌咆哮谁也说不清楚。
光正殿外高檐飞翘,楼阁连耸,威严的禁军分立在广阔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大殿内,琦轩头戴赤金龙冠,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卧龙金椅上正绕指玩弄着自己的一屡柔滑长发,笑的诡异。
群臣都禁声低头,不时偷偷地左右张望。令人窒息的沉静中,老丞相周焯思量前后,终上前一步,轰隆苍劲的声音在殿内阵阵回响。
“陛下,漠北与我朝数年来相安无事,贸易往来频繁,礼尚有佳。如今我朝突然发兵漠北,理由实在欠妥,还请皇上三思。”
话音一落,顿时引起一片琐碎低语。
“周相此言差矣,想那漠北皇帝无德不公,竟对臣下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如今古须云投靠我朝,正可扬我天朝威仪。”
“可古须云来路复杂,至今也未在人前露过面容,是否真心投靠还未可知。”
或是附和或是驳斥,数位大臣你言我语几近争执。直过了好一阵,才猛然想起皇上正冷眼看着,纷纷住口看向上位。
琦轩冷冷一笑,“周老丞相说的不无道理,但理由虽然欠妥却是朕的心思,难道朕的每个决定还要博古论今说出几车苍天厚土的道理来不成。”
一时冷肃,见群臣纷纷面露惶恐又道:“何况开疆扩土本就是上位者最大的追求,即使没有古须云,朕早晚还是要出兵,如今不过正好是个机会罢了。”
周焯听着发愣,声音略带了激动,灰白的胡须也上下起伏,“陛下,我朝刚经历动荡,如今民心浮动,军心不稳,而且战前准备并不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