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不知底细的人们看到我跟斗鸡和其他知名人物在一起,都以为我幸福,可是实际上我却是十分不幸的。我为董贝小姐而受痛苦,吉尔斯船长。我吃不下饭;缝纫师不能使我快乐;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时常哭。说实在的,我将十分高兴能在明天回到这里来,并再回来五十次。〃
图茨先生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跟船长握手;他竭力在这十分短促的时间里克服自己激动的情绪,以便瞒过斗鸡锐利的眼睛,然后就走进店铺,跟那位声名赫赫的先生待在一起。斗鸡爱妒嫉胜过他的人,所以当卡特尔船长跟图茨先生告别的时候,他就不怀好感地向他盯了一眼;但是他在跟随他的恩主行走的时候,没有再表示其他恶意,而让船长留下来,深陷在痛苦之中。至于磨工罗布,他因为荣幸地对那位诺尔·福罗普希尔第一的战胜者目不转睛地看了将近半个小时,所以十分兴奋快乐。
罗布在柜台下面的店铺中已经熟睡了好久之后,船长还坐在那里看着炉火;当没有任何炉火可以看的时候,船长坐在那里凝视着生锈的栅栏,心中涌集着那些有关沃尔特和老所尔的于事无补的思想。他回到房屋顶层风雨交加的卧室中,也还是没有得到安息;第二天船长起床的时候,心情忧伤,精神不振。
城里营业机构一开门,船长就出发到董贝父子公司营业所的办公室里去。可是这一天早上,海军军官候补生的窗子没有打开。磨工罗布遵照船长的嘱咐,把百叶窗关上,所以这座房屋就像一座死屋一样。
卡特尔船长走到门口的时候,碰巧卡克先生走进办公室。卡特尔船长庄重和沉默地回答了这位经理的祝福之后,大胆地跟他走到他的房间中。
〃唔,卡特尔船长,〃卡克先生在壁炉前摆出平日的姿势,没有脱下帽子,说道,〃事情很糟。〃
〃先生,昨天报上登出的消息你们已经得到了吧?〃船长问道。
〃是的,〃卡克先生说道,〃我们已经得到了!这是很准确的消息。水险商人这一次可遭受了一笔很大的损失。我们很遗憾。什么办法也没有!生活就是这样!〃
卡克先生用一把削铅笔的小刀细巧地削着指甲,并向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船长微笑着。
〃我十分悼念可怜的盖伊,〃卡克先生说道,〃和全体船员。我知道他们当中有几个是我们最优秀的职工。经常发生这样的事。许多人还有老婆、孩子。想到可怜的盖伊还没有老婆、孩子,这倒还算是可以宽慰的,卡特尔船长!〃
船长站在那里摸着下巴,望着经理。经理向办公桌上那些还没有拆开的信件看了一眼,拿起报纸。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事吗,卡特尔船长?〃他眼睛离开报纸,微笑着,问道,并向门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有一个疑问弄得我心绪不宁,先生,我希望您能帮个忙,让我的心平静下来,〃船长回答道。
〃真的吗?〃经理大声喊道,〃是什么?对不起,卡特尔船长,我得请您快一点。我很忙。〃
〃先生,那就请您听我说,〃船长向前走了一步,说道,〃在我的朋友沃尔动身去进行这次带来灾难的航行之前——〃
〃得啦,得啦,卡特尔船长,〃笑嘻嘻的经理打断他,说道,〃别用这种语气谈论这次带来灾难的航行吧。老兄,我们这里跟这次带来灾难的航行毫不相干。船长,如果您忘记,不论走海路还是走陆路,所有的旅行都是有危险的话,那么您今天一定很早就已灌了几杯了。您心绪不宁,是不是您猜想那位年轻人,他叫什么名字,在险恶的气候中送了命,而这险恶的气候是从这办公室中跟他作对吹刮去的?您是不是这样想?去您的吧,船长!好好地睡一觉,喝点苏打水,就是治好您心绪不宁的最好的办法。〃
〃我的孩子,〃船长慢吞吞地说道,〃对我来说您几乎是个孩子,所以我不因为偶尔说错了一个字就请求您原谅。如果您觉得开这种玩笑是开心有趣的话,那么您就不是我原先心目中道德高尚的先生了;而如果您不是我原先心目中的先生的话,那么我的心绪也就难怪要不安宁了。卡克先生,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奉命出发之前,曾跟我说,他知道,他这次远离,对他个人并没有什么好处,也不是职位提升。我当时相信他错了,我就是这样对他说的,后来我就到这里来了;因为当时你们的老板不在,我就很有礼貌地向您提了一、两个问题,以便使我自己安心。您回答了这些问题——直率地回答了。现在,当一切都已过去,必须忍受难以挽救的结果的时候——您是个有学问的人,请您翻一下书本,找到这句话的时候,请把它记下来——,现在我如果能再一次听到您说一句,我当时并没有错;我把沃尔跟我说的话瞒着没对老人说是尽了我的责任;当他向着巴巴多斯港远航的时候,的确是顺风;那么我的心绪就会安宁下来,卡克先生,〃船长用善意的态度说道,〃上次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曾经很愉快地相处。如果今天早上我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不是那么愉快,如果我惹您生了气的话(本来这是可以避免的),那么,我叫爱德华·卡特尔,我请您原谅。〃
〃卡特尔船长,〃经理十分有礼地回答道,〃我想请您行个好。〃
〃什么,先生?〃船长问道。
〃请您行个好,离开这里,〃经理指着门说道,〃请您把那些难懂的黑话到别处去说吧。〃
船长脸上的每一个疙瘩都由于愤怒而变得苍白,甚至连他前额上的一道红圈,也像密集的云块中间的彩虹一样,消褪了色泽。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卡特尔船长,〃经理向他挥动着食指,并向他露出了全部牙齿,但仍和蔼可亲地微笑着,〃你以前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对你太宽厚了。你属于那种手腕狡猾、厚颜无耻的人。我为了挽救那位年轻人,他叫什么名字,免得他被彻底地踢出这个地方,我的好船长,我那时容忍了你,但是我只容忍一次,仅仅一次。现在走吧,我的朋友!〃
船长呆立在地上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吧,〃善良的经理提起下摆,在炉边的地毯上把两腿跨开,说道,〃像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一样走吧,别让我们来撵你或采取其他这一类严厉的手段。如果董贝先生在这里的话,那么,船长,你也许不得不更丢脸地离开这里。我只是说,走吧!〃
船长把沉重的手放在胸膛上,帮助他自己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从头到脚看着卡克先生,然后向小房间环顾了一下,仿佛他不完全明白,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或他现在是在跟谁交谈。
〃你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卡特尔船长,〃卡克先生继续说道;他摆出了一个深通世故的人那种从容自在、轻松愉快的坦率态度,这种人阅历太多,所以凡是不直接涉及他本人利害的过错,他都能若无其事,毫不慌张的,〃但是你也不是难以探测的——不论是你,还是你那位不在的朋友,都不是难以探测的——。你跟你那位不在的朋友做过些什么事,嗯?〃
船长又把手放在胸膛上,又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他像念符咒似地嘱咐自己,〃做好准备,〃不过是低声地。
〃你策划巧妙的小阴谋,举行有趣的小会议,约定愉快的小会晤,而且还接见漂亮的小客人,是不是这样,船长,嗯?〃卡克向他皱着眉头,但却仍旧露出牙齿,说道,〃但是后来你来到这里,那就太放肆了。这不像你平日的谨慎作风!你是个阴谋家、隐藏者和逃亡者,你应当更明白这一点。请你答应我的请求,离开这里好吗?〃
〃我的孩子,〃船长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声音哽塞、颤抖,沉重的拳头奇怪地动着;〃我本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是现在我却真不知道它们躲藏到哪里去了。对我来说,我的年轻的朋友沃尔只是在昨天夜里才淹死的,可是你看,这已经把我搞糊涂了。可是,我的孩子,如果我们还活着的话,那么你跟我总有一天会像两条船一样并排前进的,〃船长举起钩子说道。
〃你要那么做实在是太不聪明了,老兄,〃经理用同样坦率的语气说道,〃因为我老实警告你,你可以相信,那时候我一定会发觉你、揭露你的。我并不妄想比我的邻居们更讲道德,我的好船长,但是只要我还有眼睛和耳朵,那么这个公司的信任或这个公司的任何成员的信任就不应当受到糟蹋和损害。再见!〃卡克先生点着头,说道。
卡特尔船长沉着地注视着他(卡克先生也同样沉着地注视着船长),然后走出了办公室;但卡克先生却仍然跨着两腿,站在壁炉前面,平静、愉快,仿佛在他的心灵中没有丝毫污点,就跟他纯白色的亚麻布衬衫和光滑细嫩的皮肤一样。
船长走过外面的办公室时,向可怜的沃尔特曾经坐过的办公桌看了一眼,这办公桌他是知道的;那里现在坐着另一位年轻的孩子,他的脸孔鲜嫩、生气勃勃,几乎就跟那天他们在小后客厅里打开最后第二瓶有名的马德拉陈酒时沃尔特的脸孔一样。由此引起的联想对船长有很大好处,它使他在愤怒之中心情温和下来,并使他流出了眼泪。
当船长回到木制海军军官候补生的住宅,坐在黑暗的店铺的一个角落里时,他的愤怒虽然强烈,但却抵不住他深沉的悲痛。愤怒似乎不仅损害和亵渎了对死者的怀念,而且还在死亡的影响下,在死亡前面消散、减退了。跟一个死去的朋友的诚实与正直比较起来,世界上所有活着的无赖与说谎者都显得卑贱渺小,毫无价值。
诚实的船长在这种心绪中,除了失去沃尔特之外,只看清了一点:卡特尔船长的整个世界几乎都已随同沃尔特一起沉没了。如果说他由于曾经纵容沃尔特进行无罪的欺骗而经常和严厉地责备自己的话,那么他至少也同样经常想到卡克先生——任何海洋也不会让他生还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