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在幻想海阔天空地翩翩飞翔之中,她仿佛记得,他们曾经怎样一道到坟墓里去看望他的弟弟,他们曾经怎样任意地分享他的爱心;他们在对他的亲切回忆中怎样结合成为一个整体;他们怎样还经常谈到他,他的慈爱的父亲亲切地望着她,跟她谈到他们的共同希望和对上帝的共同信仰。在其他时间中她想象母亲好像还活着。啊,当她搂着她的脖子,怀着整个心灵的热爱与信赖,抱住她的时候,这是何等幸福啊!可是,啊,在这冷落的公馆中重新是一片凄凉;当晚上来临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
可是有一个思想支持着弗洛伦斯进行奋斗;这个思想她自己虽然未必清楚,但在她内心中却是火热的和强烈的;这个思想使她那颗忠实的、年轻的、经受了残酷考验的心能够坚韧不拔地去追求她的目的。在现世生活以外的朦胧的世界中所生起的神圣的疑虑与希望,悄悄地潜入她的心中,就像潜入其他所有难免一死、因而极为苦恼的人们的心中一样,它们像声音轻微的音乐一样,低声诉说着她的母亲和弟弟怎样在遥远的异国中会晤;他们两人现在还想念着她,还在爱着她,怜悯着她,知道她在这尘世中怎样走着路。对弗洛伦斯来说,陶醉在这些思想之中是能够减轻痛苦的安慰,但是有一天她心中忽然想起——这是她最近深夜在她父亲房间中看到他以后不久产生的想法——,当她为他的那颗对她疏远冷淡的心而悲伤哭泣的时候,她可能会激起死者的幽灵来反对他。也许这样想和在这种部分形成的思想前颤抖是孩子气的,可是这是她的富于爱情的天性的自然流露;从那时候起,弗洛伦斯就努力去治疗她胸中这残酷的创伤;并只是怀着希望去想那位由他的手造成这创伤的人。
她的父亲并不知道她是多么爱他,——从那时候起她深信这一点。——她很年轻,没有母亲,而且,或许是由于她的过失,或许是由于她的不幸,又从来不懂得怎样向他表明她爱他。她将会有耐性,设法迟早掌握这个本领,使他更好地了解他的仅有的孩子。
这就成了她生活的目的。朝阳照射到这座失去光泽的公馆时,发现它的孤独的女主人胸中的决心跟先前一样坚定,丝毫也不减弱。这个决心鼓舞着她去从事一天的工作与学习,因为弗洛伦斯希望:当他以后了解她、喜欢她的时候,她的知识愈渊博,才艺愈高超,他就会愈高兴。有时她怀着忧愁的心情,噙着汪汪的泪水,怀疑当他们以后能够亲密无间的时候,她是不是在什么方面的造诣已经高深得足以使他吃惊。有时她用心思索,是不是有哪一门知识能比别的知识更能引起他的兴趣。当她念书、弹琴、唱歌和做针线活的时候,当她早晨散步和晚间祈祷的时候,她总是时时刻刻在面前看到她的这个具有非常吸引力的目的。一个孩子在探索通向一位严酷的父亲的心的道路,这真是一项奇怪的研究啊!
当夏晚的暮色逐渐加深、转变成夜间的时候,街上有许多无忧无虑的闲逛的人,从街道对过向这座阴沉的房屋看看,看到一个年轻的人影正在仰望闪耀的星星,她与这座房屋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如果他们知道她心中坚定不移地怀抱着什么打算的话,那么他们是会睡不安稳的。有些住在别处的胆小的居民为了从事日常事务,来来回回地经过这里时,看到它那阴沉沉的外表,感到十分惊愕,以为里面一定有鬼魂经常出没,就给它取了个鬼屋的名称;如果他们能读到它那忧郁的外表所包含的历史,那么他们就不会因为这座公馆有着鬼屋的名声而心情感到轻松一些的。可是弗洛伦斯抱着她的神圣目的,没有受到任何怀疑,也没有得到任何帮助;她只是思考着怎样使她的父亲了解到她爱他;在她的浮思漫想中从来没有一点责怪的念头。
弗洛伦斯就这样孤独地居住在这座无人过问的公馆中;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她仍孤独地居住着;单调沉闷的墙壁含着一动不动的眼光俯视着她,仿佛它们怀着戈冈一般的意图,决心使她的青春和美貌转变成石头似的。
有一天早上,当弗洛伦斯在折叠和封上一封她刚写好的短笺时,苏珊·尼珀站在她年轻的女主人面前,脸上流露出赞成的神情,表示她已知道这封短笺的内容了。
〃迟去比不去好,亲爱的弗洛伊小姐,〃苏珊说道,〃我确实这么说,哪怕就是去拜访拜访老斯克特尔斯他们,也是天赐的幸福。〃
〃苏珊,巴尼特爵士和斯克特尔斯夫人确实是一片好意〃,弗洛伦斯温和地纠正了这位姑娘对这家人过于随便的称呼,回答道,〃他们又十分客气地来邀请了。〃
尼珀姑娘也许是世界上最能偏袒同类、责难异己的人了;她把她的这种宗派观念带到大大小小的一切事情之中,经常不断地向社会宣战;这时她歪着嘴唇,摇摇头,表示不承认斯克特尔斯这家人就没有私心,并准备随时到法庭去答辩,弗洛伦斯到他们那里去玩,他们的殷勤是会得到丰厚报酬的。
〃人们做事情总知道他们为的是什么;〃尼珀小姐吸进一口气,嘀咕着说道,〃得啦,就相信斯克特尔斯他们吧!〃
〃说实在的,苏珊,我并不特别想去富勒姆①,〃弗洛伦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去是对的。我想,那样好些。〃
①富勒姆(Fullham):英格兰大伦敦的自治市。
〃好得多,〃苏珊插嘴道,又有力地点了一下头。
〃尽管我宁愿在那里没人的时候去,〃弗洛伦斯继续说道,〃而不是现在放假的时候去,(现在屋子里似乎还有什么年轻人住在那里呢),不过我还是感谢地接受了这次邀请。〃
〃这我得说,弗洛伊小姐,快活快活吧!〃苏珊回答道,〃嗳呀呀!〃
尼珀那时候经常用这最后的叫喊声来结束一个句子的;前厅地下室里的仆人们都猜想一般是指董贝先生,并表明尼珀姑娘想要向那位先生倾吐心曲的热望;但是她从来没有对这进行过解释;因此,它除了具有非凡表现力的优点外,还有一层神秘的魅力。
〃多长久没有听到沃尔特的任何消息了,苏珊!〃弗洛伦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真是好久了,弗洛伊小姐!〃她的侍女说道,〃珀奇刚刚到这里来送信的时候说——可是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呀!〃苏珊高声叫道,她红着脸,又停住不说了,〃他知道好多事情!〃
弗洛伦斯迅速地抬起眼睛,一阵红晕布满了她的脸庞。
〃如果,〃苏珊·尼珀显然在竭力遏制住内心暗藏着的某种忧虑和惊慌,凝视着她的年轻的女主人,说道;当她同时回想起珀奇先生那不敢得罪人的形象时,心中又激发起一阵憎恶,〃如果我不能比这个毫无骨气的男子更有一些敢作敢为的气概的话,那么我就决不再以我的头发自豪,而把它集束到耳朵后面,戴上没有任何帽檐的粗帽,直到死亡把我从我低微的地位中解救出来为止。我也许算不上是个亚马孙族的女战士①,弗洛伊小姐,我也不想使自己的相貌变得那么丑陋,可是无论如何,我希望我并不是那种断绝希望的人。〃
①亚马孙(Amazon)族女战士:据希腊神话,亚马孙族居住在黑海与里海之间东北部的塞西亚(Scythia);亚马孙族女战士刚勇善战。
〃断绝希望!什么事情?〃弗洛伦斯脸色恐怖地喊道。
〃啊,没有什么事情,小姐,〃苏珊说道,〃天哪,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是说珀奇这种人就像一片潮湿的卷发纸,任何人用指头碰一下就可以把它消除掉的;说真的,如果什么人肯可怜他,肯行个好为他出这点力,那么对所有的人来说,这倒是谢天谢地的大好事。〃
〃是不是他对那条船断绝了希望,苏珊?〃弗洛伦斯脸色很苍白地问道。
〃不,小姐,〃苏珊回答道,〃如果他敢大胆当面对我这么说那倒好了!不,小姐,可是他唠唠叨叨地说什么沃尔特先生要给珀奇太太寄什么讨厌的生姜,又忧愁地摇摇头说,他希望以后会寄到,但是他说,不管怎样,现在它不能如期寄到了,不过可能下次会寄来的,说实在的,〃尼珀姑娘用恼怒的讥讽的口吻说道,〃这个人真叫我耐不住性子,因为尽管我能很好地忍耐,但我毕竟不是个双峰的骆驼,〃苏珊考虑了一下之后,又补充说,〃如果我了解我自己的话,那么我也不是个单峰的骆驼。〃
〃他还没些什么?苏珊?〃弗洛伦斯急切地问道,〃你肯告诉我吗?〃
〃仿佛我还有什么事情,仿佛我一切事情都不肯对您说似的,弗洛伊小姐!〃苏珊说道,〃唔,对了,小姐,他说,现在他们都在纷纷议论这条船,他们过去从没有一条船出航这么久还没有听到消息的,连一半这么久的时间也没有,还说船长的老婆昨天到公司里去,神色有点惊慌不安,可是这个情况人人都能说,在这之前我们几乎也都知道了。〃
〃我在动身之前得去看看沃尔特的舅舅,〃弗洛伦斯急忙说道,〃今天早上我就去看他。我们现在就走吧,苏珊!〃
尼珀姑娘对这建议没有任何反对,而是完全赞同,所以他们很快就穿着好行装,上了街,走在通往小海军军官候补生的路上了。
当票据落到经纪人布罗格利手里,强制执行的命令似乎就在教堂的尖塔上的那一天,可怜的沃尔特前去找卡特尔船长时一路上的心情,跟弗洛伦斯现在前去看所尔舅舅时一路上的心情非常相似;所不同的只是弗洛伦斯想到,她也许就是使沃尔特陷于危险、使所有疼爱他的人陷于悬虑不安的痛苦之中的无辜的根由时,心中感到另有一层难受。还有一点就是,她仿佛觉得所有的事物上面都写着不确定和危险的字眼。尖塔和屋顶上的风标神秘地暗示着暴风,并像许多鬼怪的手指一样,指点着危险的海洋;遭难的船的碎片也许正在海洋上漂流,得不到援救的人们在碎片上被海浪摇晃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