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我离群索后的生活和我的自由。”
帕希昂斯作了这番叙述,我们向他祝贺;可我们冒昧地对他所谓的自我牺牲提出疑
问;这座优美的花园表明他已同“多余的必需品”妥协,他一向哀叹别人享用这些东西。
“这些吗?”他朝围起来的园地伸出胳臂说,“都与我无关;他们违反我的意愿干
的;可他们是热心人,我一味拒绝会使他们难受,所以不得不容忍了。你们知道,即使
我做了不少令人不快的事,我也做了某些幸而令人感激的事。可不是,有两三户我帮助
过的人家千方百计想讨好我;我拒绝一切报答,他们便想给我意外的喜悦。有一次,我
为人家托我的私事去贝特努过了几天;因为我已被想像成大才子,人们很容易从一个极
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回来时,我发现这座花园已被划分出来,种上花木,围上绿篱,就
像你们见到的这样。我白白发火说我不愿劳动,已经老朽,不值得为了多吃几个果子的
乐趣而费力维护这座花园;他们不管我的意见,将花园建成了,说他们负责为我栽培园
里的植物,我什么也不用干。确实,两年以来,热心人不断来到,时而这个人,时而那
个人,按照季节花费必要的时间将园子料理得井井有条。再说,尽管我没有改变自己的
生活方式,这座花园的产物对我还是有用的。冬天我可以用我的蔬菜养活几个穷人;果
子使我赢得孩子们的友谊,他们见到我时不再叫嚷‘狼来了’,甚至鼓起勇气来抱吻巫
师。还有人迫使我接受酒,有时是白面包和牛奶干酪;所有这些只是使我能够对村里的
长老以礼相待,他们不时来向我陈述地方上的需要,托我转告宫堡的主人。你们瞧,这
些荣誉没有使我晕头转向;我甚至可以说,当我大致做完要做的事之后,我会撇开对荣
誉的考虑,回去过我哲人的生活,兴许返回加佐塔楼,谁知道呢?”
我们的步行即将结束。踏上宫堡的台阶时,我突然产生一种虔敬的感情,双手合十,
惶恐地祈求上天保佑。一种朦胧的恐惧感在我心中苏醒。我设想一切可能妨碍我幸福的
东西,对跨过门槛犹豫不决,然后向前冲去。我的眼前掠过一片阴影,耳里充满嗡嗡的
声响。我遇见圣约翰,他没认出我来,大叫一声,扑到我面前,想阻止我未经通报就擅
自入内。我把他推到一边;他大惊失色,跌坐在前厅一张椅子上;我赶紧冲到客厅门口。
可是,正当我要猛然推门时,我停住了,突然感到一阵新的恐惧;我怯生生地开门,瞥
见爱德梅正忙着在绷架上绣花,没抬起眼睛,以为这轻微的声响只意味着圣约翰一贯恭
顺的作风。骑士睡着了,没有醒来,这个像所有莫普拉一样高大瘦削的老人倒在大安乐
椅上;他苍白而皱纹密布的脸似乎已被无知无党的死亡笼罩,同装饰他椅背的橡木雕刻
的一个瘦削脸形十分相似。尽管阳光和煦,一道明亮的光洒在他白发苍苍的头上,使这
个头像银子一般发亮,他的双脚却仍伸在干葡萄蔓藤生的火前。我怎么向你们描绘爱德
梅的姿态给我的感受呢?她俯身在绒绣上,不时朝她的父亲抬起眼睛,察看他睡眠中最
微小的动作。她整个人儿显示出多大的耐心和顺从啊!爱德梅不喜欢针线活,她的思想
过分严肃,不会看重一针接一针的齐整性和一线接一线的色彩差别细微的效果。何况,
她血气方刚,只要头脑未被智力工作吸引住,她就得到户外去进行体育活动。但是,从
她父亲受到老年病的折磨,几乎不再脱离他的安乐椅之后,她便一刻也不愿离开他;她
不能总是读书报,动脑筋,因此感到有必要学些女红。她说:“女红是囚禁生活的消
遣。”就这样,她以英勇的方式抑制了她的性格。这些默默无闻的斗争经常在我们眼皮
底下完成,我们却想像不到它们的价值;在这种斗争中,她所做的远不止克服自己的性
格,她连血液循环都已改变。我发现她瘦了,脸上褪去青春年华的娇艳色彩,它就像早
晨的气息喷在果子上的一层薄霜,尽管未因太阳的热能而受到损害,但一遇到外部轻微
的撞击就消失了。然而在这种带点病态的消瘦和过早的苍白面色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妩媚。
她这更加深沉、永远不可捉摸的目光,不再显得那么高傲,比从前越发忧郁了。她多变
的嘴角,笑起来不再那么鄙夷,表情越发细腻了。当她跟我说话时,我似乎从她身上看
到两个人;旧人和新人;我觉得她非但没有失去姿色,反而渐臻理想的完美。可是我听
当时一些女人说,她“变了很多”,就是说,据她们看来,爱德梅已姿色大减。但是美
就像圣堂似的,门外汉只看富丽堂皇的外表。艺术家出神人化的思想仅在遇到知音时才
显示出来;绝妙佳作的每个细节都包含着一种灵感,凡夫俗子是看不出来的。我认为,
你们的一个现代作家用别的词语说了这个意思,表达得更为透彻。至于我,爱德梅生平
中没有任何时刻,我觉得她不如另外一个时刻美。即使在痛苦时,当美从物质意义上说
似乎消失,她的美在我的眼中却神化了,转为一种新的精神的美,反映在她光辉的脸上。
再说,我就艺术方面讲是天赋平常的;假如我是画家,可能我只会复制一个形象——充
满我心灵的形象;因为在我漫长的一生中,只有一个女人在我看来是真正美丽的,这个
女人便是爱德梅。
我定睛瞧了她一会儿,她脸色苍白而又动人,忧郁而又宁静,活脱儿是孝顺的化身,
力量受到爱的束缚。我接着冲了过去,扑倒在她脚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既没有发
出叫声,也没有惊呼;但她伸出双臂把我的头一把搂住,久久地紧贴她的心口。从这种
有力的拥抱中,从这种无声的欢乐中,我认出我们家族的血统,认出我的姐妹。好心的
骑士惊醒了,臂肘支在膝上,屈身向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说:
“好啊,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不见我藏在爱德梅怀里的脸孔;她把我推向他;老人既亲切又宽厚地用虚弱的
胳臂拥抱我,感情上的冲动使他顿时恢复了青春的活力。
我让你们去想像向我提出的一大堆问题和我所受到的无限关怀。爱德梅对我来说是
真正的母亲。这种自然流露的慈爱和信任具有无比圣洁的意味,在这整整一天中,除了
我确实是她的儿子会有的想法之外,我在她身边不可能还有别的念头。
他们准备让神甫因我的归来而大吃一惊,为此而作的安排使我深受感动;我从中看
到他衷心感到高兴的确实证据。他们叫我藏在爱德梅的绷架下,将她盖活计的大绿布罩
在我的身上。神甫紧挨我坐下;我抓住他的双腿使他惊叫了一声。这是从前我经常跟他
开的一种玩笑。当我突然推翻绷架,使所有的绒线球滚落在地板上,从我的藏身处一跃
而起时,他的脸上有种十分古怪的喜惧参半的表情。
但我不再啰啰唆唆地向你们描述所有这些家庭生活的场面,我太容易不由自主地回
想起这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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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六年期间,我的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成了一个跟别人差不多相像的人。本能
同情感、印象同推理终于几乎达到平衡。这种社会教育是自然而然地完成的。我只消接
受经验教训和友谊的忠告就成了。我还远未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但我终于能迅速获得
确实可靠的学识。对各类事物,我具有和当时的人们可能有的同样明确的基本概念。从
这时起,我知道人文科学取得了真正的进展;我从远处追随着,根本就没想否认这种进
步。由于注意到不是我所有的同龄人都表现得如此明白事理,我希望自己早已走上正道,
既然我从未在谬误和成见的死胡同里停留。
看来我智力和理性方面的进步使爱德梅感到满意。她对我说:
“我对此并不吃惊;从您的来信中我已看出来了;我像母亲般地感到自豪和高兴。”
我的好叔叔再没有精力像从前那样参与激烈的争论;我真心实意地相信,如果他保
持这种精力的话,就会由于从我身上再也找不到不倦的对手而感到有点遗憾,从前我的
犟劲却曾使他十分气恼。他甚至试图闹一些别扭来考验我;但那时我把向他提供这种危
险的娱乐视为犯罪。他不大高兴,认为我太把他当老人看待。为了安慰他,我把话题转
到他经历过的往事,向他提出许多问题,显然他的经验比我的学问有用得多。这样,我
获得了待人接物方面的一些有益的基本知识,同时充分满足了老人可以理解的自尊心。
他出于好感对我产生了友谊,犹如他出于天性的慷慨和家族的精神收养了我。他不加掩
饰地说,在长眠之前,他最强烈的愿望就是看见我成为爱德梅的配偶。当我回答他,这
是我生活的惟一意图,我心灵的惟一宿愿时,他说: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取决于她。我想她没有理由再犹豫了。”他沉默了一会
儿,带点情绪说,“我看不出她现在还可以提出什么借口。”
根据这句话,他对我最感兴趣的话题所讲的第一句话,我得出结论,长期以来,他
对我的心愿是赞同的;如果还存在一个障碍的话,这个障碍就来自爱德梅。我的叔叔最
后的思考包含一个疑问,我不敢设法弄清楚,心神极度不安。爱德梅敏感的自尊心令我
非常恐惧,她难以形容的善良又使我十分敬重,我不敢坦率地要求她决定我的命运。我
决意这样行动,仿佛我除了但愿永远做她的兄弟和朋友之外,不抱其他希望。
有件长期无法解释的事使我分心了几天。起初,我拒绝去掌管莫普拉岩宫堡。叔叔
对我说:
“无论如何,您必须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