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这时我感到一阵难以压制的恐惧;过了片刻,恐惧让位于难以表达的爱和欣喜的
感情。疾驰的刺激变得如此强烈,我想像自己的惟一目的就是追逐爱德梅。看到她在我
前边奔跑,像她那四只蹄子在苔藓上悄没声儿地飞驰的黑色骡马一样轻快,人们会把她
当成一位仙女,在这个僻静的地方显灵,为的是扰乱男人的理智,把他们引诱到她那骗
人的隐避处。我忘掉打猎和其余的一切,只看到爱德梅;一片云翳在我眼前晃过,我再
也看不见她了,但我还在奔驰;我处在一种说不出话、精神错乱的状态,这时她突然勒
马停下。
“我们在干什么?”她说。“我再也听不见打猎的声响,却瞥见一条河流。我们向
左跑得太远了。”
“相反,爱德梅,”我不知所云地回答:“再跑一阵子,我们就到了。”
“您的脸多红啊!”她说。“但我们怎么渡河呢?”
“既然有路,就有可涉水而过的地方,”我回答。“我们走吧!走吧!”
我受着继续奔驰的狂热的支配,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同她越来越远地进入树林深处;
然而这个念头尚被一层迷雾笼罩着,当我试图揭开它时,除了我的胸膛和太阳穴猛烈跳
动之外,我没有别的感受。
爱德梅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这些树林真可憎;我总是在里面迷路。”她说。
她大概想到了那个不祥的日子,她被失惊的马从另一次狩猎中带远,一直到达莫普
拉岩;我也想到了,脑海中浮现的形象引起我一阵眩晕。我不由自主地跟随爱德梅朝河
边跑去。突然我发现她到了对岸。看到她的马比我的马更敏捷、更勇敢,我心头火起;
因为我的马面临相当险恶的河流涉水处畏缩不前时,爱德梅又领先走在我的头里了。我
将坐骑的两胁刺出了血;几次三番险些儿从马上仰天摔下,这才过河上了岸。我怀着一
腔无名火,纵马去追爱德梅。我赶上了她,抓住她的骡马的笼头,嚷道:
“停住,爱德梅,我说!别再往远处去了。”
说时我十分粗暴地抖动缰绳,她的马霍地用后腿站起,使她失去平衡;为了避免摔
倒,她冒着被挤伤的危险,轻盈地从我们的两匹马之间跳下。我几乎跟她同样快地下了
马,迅即将两匹马推开。爱德梅的马性格温顺,站住了,开始吃草。我的马狂奔而去,
无影无踪。这一切都是刹那间发生的事。
我已把爱德梅接在怀里;她挣脱身子,冷淡无情地对我说:
“贝尔纳,您真粗鲁;我厌恶您的举止。您怎么啦?”
我既慌乱又惭愧,对她解释说,我以为她的马溜缰了,生怕她这样纵情骑马奔驰会
发生不幸。
“为了救我,您就冒着杀死我的危险,使我摔下来,”她反驳说。“您确实乐于助
人。”
“让我重新扶您上马。”我说。
没等她答应,我就把她抱在怀里,从地上举起。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上马的,”她嚷道,完全生气了。“别管我,我不需要您
的帮助。”
但我已不可能再服从了。我晕头转向;双臂肌肉收缩,紧抱着爱德梅的腰,想松开
也做不到;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轻触她的胸脯;她气得脸色刷白。
“啊,我多么不幸,”我热泪盈眶地说,“随着我对你爱情的增长,我却总是冒犯
你,越来越遭你恨,我多么不幸!”
爱德梅生性高傲,刚烈。她久经磨炼,性格逐年变得坚强不屈。她不再是我在莫普
拉岩曾紧抱在怀中的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女了,虽然自卫时颇有主意,但机智有余而勇气
不足。如今她成了一个无畏而自豪的女人,她宁可让人杀死也不允许别人存非分之想。
何况,这个女人知道有人热爱她,了解自己的魅力。她轻蔑地推开我;由于我失魂落魄
地追随她,她朝我举起马鞭,威胁说只要我胆敢碰一碰她的马橙,她就在我脸上留下一
道丑行的标记。
我跪在地上,求她不要这样不宽恕我就离我而去。她已经上了马,一边环顾四周想
重新找到路,一边大声说:
“我只差再看看这个可憎的地方了!您瞧,先生,看清我们在什么地方了吗?”
我也注意瞧了瞧;发觉我们正处在树林的边缘,加住小池塘绿树成荫的岸上。两步
开外,透过帕希昂斯走后逐渐茂密的树林,我瞥见塔楼的门在青翠的叶丛后边像一张黑
魆魆的大嘴洞开着。
我再次感到一阵眩晕,心中两种本能进行着剧烈的斗争。当灵与肉正在搏斗,生命
的一部分力求扼死另一部分时,谁能说明人脑里的神秘活动呢?在像我这样的人体结构
内,请您相信,这样的内心冲突必然是可怕的;别以为在性格暴躁的人身上意志只起次
要的作用;对一个在这样的斗争中精疲力竭的人说什么“您应当自我克制”,这是一种
愚蠢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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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怎样向你们描述我意外地看见加佐塔楼时心中的感受呢?我有生以来只见到过它两
次;两次都在这儿卷人最痛苦、最激动人心的场面,可这些场面同这第三次遭遇等待着
我的另一个场面相比就又算不了什么;有些地方真该诅咒!
从那扇被砸坏了一半的门上,我似乎还看得见两个莫普拉溅在上面的血。他们罪恶
的生活和悲惨的结局使我为自己意识到的粗暴本能而脸红。我厌恶启己的情感,明白为
什么爱德梅不爱我。然而,好像这种可悲的血液中有些必然引起同情的因素,我感到由
于我的意志竭力要克制激情,我的激情狂热的力量反而增长。我收敛了其他一切欲望,
身上几乎不再有放浪的痕迹。我对饮食有节制,即使算不上文雅、有耐心,至少也是多
情、具有恻隐之心的。我深刻领会荣誉的法则,对别人的尊严高度敬重。爱情是我最可
怕的敌人,因为爱情与我获得的一切道德观念和微妙的感情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这是旧
人和新人之间的纽带,牢不可破的纽带,折中点在我是不可能找到的。
我站在准备丢下我,让我独自步行的爱德梅面前,眼看她最后一次逃避我(因为从
我刚才触犯她之后,她大概永远不会再冒与我单独相处的危险),我气急败坏,以可怕
的神情注视她。我脸色煞白,双拳挛缩;只要我愿意,我轻轻一抓便能把她拉下马来,
让她摔倒在地,由我摆布。只要暂时放任我粗野的本能,通过片刻的占有我就可以满足、
扑灭七年来吞噬着我的欲火!爱德梅从不知道,在这令人苦恼的时刻她的名节经历了怎
样的危险;为此我永远受到良心的责备;但只有上帝才可以审判我,因为我胜利了,这
是我平生最后一次邪念。何况,我的全部罪行仅限于此,其余是命中注定的。
我突然感到害怕,赶紧转过背去,绞着双手,从原路逃走,不管去什么地方,只知
道必须避开危险的诱惑。阳光灼热,树林的气息令人陶醉,这些都重新挑起我对野蛮生
活的感情;我必须逃跑,或者屈服。爱德梅专横地一挥手,命令我从她面前滚开。这时,
除了来自我的危险之外还存在其他危险的念头,既不可能在我的头脑也不可能在她的头
脑里出现;我钻进树林。还没有走满三十步,从我丢下爱德梅的地方传来一声枪响。我
停住脚步,不知为什么吓得浑身冰凉;在一次驱兽出林的围猎中,枪声本来算不得希罕
事;但我心惊肉跳,在我看来,什么都不会无关紧要。我往回走,冒着再次触犯爱德梅
的危险去找她,这时我似乎听见加佐塔楼方面传来一个人的呻吟声。我向前冲去,接着
跪下来,好似被自己的激情压垮了。过了几分钟,我才克服软弱的情绪;脑海中充满悲
惨的形象和声响,我分不清幻象和现实了;大白天在树丛中摸索着走。突然,我同神甫
劈面相逢;他忐忑不安,正在寻找爱德梅。骑士乘车赶到前面,等候那些逐出野兽的人
经过。他在猎人们中间没有见到女儿,不由得慌了。神甫急急忙忙地进入树林,很快找
到我们两匹马的足迹,来看看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他听见枪声,但没有担惊受怕。见到
我面色煞白,头发蓬乱,神态迷惘,丢了马,没了枪(我把手里的枪掉在我半昏迷的地
方,没想到拾起来),他跟我一样恐慌,不比我更清楚原因。
“爱德梅!”他冲我说,“爱德梅在哪里?”
我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他见我如此模样,感到十分惊愕,心里认定我犯了什么罪,
就像他后来向我承认的那样。
“不幸的孩子!”他边说边使劲摇晃我的胳臂,想使我恢复神志,“谨慎些,冷静
些,我求求您!……”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把他拉向那个决定命运的地点。啊,永远不能忘怀的景象!
爱德梅直挺挺躺在地上,全身浴血。她的马在几步以外的地方吃草。帕希昂斯站在她身
边,两臂交叉抱在胸前,脸色铁青,心情十分难受,不可能回答神甫又哭又喊的询问。
至于我呢,我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事。我以为,我那已被激情搅乱了的头脑完全麻痹了。
我挨着爱德梅坐在地上,她的胸膛被击中两颗子弹。我望着她那双不省人事、失去光辉
的眼睛。
“赶走这个坏蛋!”帕希昂斯对神甫说,鄙夷地朝我瞪了一眼:“恶人是改不好
的。”
“爱德梅!爱德梅!”神甫叫着扑倒在草地上,力求用手帕止住伤口里流出来的血。
“死啦!死啦!”帕希昂斯说,“凶手就在这儿!她把圣洁的灵魂归还上帝时这样
说来着;帕希昂斯将替她报仇。这是极其严酷的;但必须如此!……这是上帝的意愿,
既然我恰好在这儿了解到实情。”
“真可怕!真可怕!”神甫嚷道。
我听到最后这句话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