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让我自己来办。”
“但是你会吵起来吧?……”
“决不会的。 这对我会是一桩乐事,”列文的眼睛里果然闪耀着愉快的光芒。“哦,饶了她吧,多莉!她不会再犯了。”
他替那个没有到芬妮那里去,迷惑地站在她母亲面前,皱着眉头等待着,竭力想迎住她的目光的小犯人求情说到。母亲看了她一眼。 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脸掩藏在她母亲的裙子里,多莉把自己的纤细而柔弱的手放在她头上。“他和我们之间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呢?”
列文一边沉思,一边去找韦斯洛夫斯基。他穿过前厅的时候,吩咐套上轿车,就赶到车站去。“昨天轿车的弹簧坏了,”仆人回答说道。“那么就套上二轮马车,不过要快点。那客人在哪里呢?”
“他已经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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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文找到瓦先卡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皮箱里的东西,摊开了新的情歌,正在打系绑腿,马上准备骑马去。是列文的脸色有些不同寻常呢,还是瓦先卡自己意识到他所发动的cepetitbrindecour在这家庭里很不得体,列文一进来,他就有点(像社交界的人所容许有的程度)不好意思了。“您打绑腿去骑马吗?”
“是的,这样利索多了,”瓦先卡说,把一只胖腿放在椅子上,扣上下面的钩子,欣慰并且和蔼可亲地微笑着。他确是个好脾气的人,列文一看见流露在瓦先卡脸上那种羞耻的表情,因为自己是做主人的,就替他难过起来,而且非常愧疚。桌上摆着半截手杖,这是他们早晨做体操的时候,试着扶正弯曲了的双杠而弄断了的。列文拣起这截断了的木棍,动手拉下棍头上四分五裂的碎片,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好。“我想要……”他停下不作声了,但是突然间想起基蒂以及发生过的一切纠纷,于是坚定不移地目视着他说:“我吩咐给您套好了马车。”
“怎么回事?”瓦先卡惊慌地开口说。“这要到哪里去?”
“送您到火车站去,”列文闷闷不乐地说,把手杖上的碎片弄掉了。“是您要走呢,还是出了什么事?”
“正巧我家要来客人,”列文说,用他的强有力的手指越来越迅速地扯掉手杖上的碎片。“不,不是要来客人,也没有出什么事,不过我还是要请您走。 随便您怎样理解我这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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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 卡列宁娜(下)18
礼的举动吧。“
瓦先卡直起身体。“我请求您解释明白……”他庄重地说,终于明白了。“我不能对您解释,”列文轻轻地、慢悠悠地说,尽力控制着自己下颚的颤抖。“您还是不要问的好。”
手杖上的碎片都已经弄掉了,列文就抓起粗的一头,把手杖劈成两半,小心地接住落下来的那一半。大概是那极度紧张的手臂、那在早操时他摸过的筋肉、那有神的眼光、低沉的声音和颤抖的下颚的景象,胜过千言万语,使瓦先卡相信了。 他耸耸肩膀,轻蔑地冷笑一声,行了一个礼。“我能不能见见奥布隆斯基?”
这种耸肩含笑并没有惹恼列文。“他还想干什么勾当?”
他想。“我立刻就请他到您这里来。”
“这是多么荒唐的举动!”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听见他的朋友说他接到逐客令了,在花园里找到正在踱来踱去等着客人离去的列文的时候,这么说。“Maisc‘estridicule!你是不是被什么蝇子盯了?
Maisc‘estdudernieridicule!
你想,假如一个年轻人……“
但是列文被蝇子咬的地方显然还很痛,因为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想要跟他讲道理的时候他的脸色又发青了,于是连忙打断他的话:“请你千万别跟我讲道理!
我没有什么办法!
我在你和他的面前觉得羞耻。 不过依我看他走了也不会太难过的,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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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安娜。 卡列宁娜(下)
在这里我和我妻子心里都不愉快。“
“但是他觉得受到了莫大侮辱!
Etpuisc‘estridicule!“
“我也觉得侮辱和痛苦哩!
我什么过错都没有,不应该这样受罪。“
“好吧,简直是出乎我意料之中!
Onpeutêtrejaloux,maisàcepoint,c‘estdudernieridicule!“
列文迅速地转过身去,离开他走向林荫路的深处,又有一个人在那里踱来踱去。不久他就听到二轮马车的隆隆声,从树丛里看见瓦先卡坐在一捆干草上(不幸二轮马车上没有座位)
,戴着他那顶苏格兰帽,顺着林荫路颠颠簸簸地奔过去。“又是什么事?”当仆人从房屋里跑出来,拦住车子的时候,列文惊奇地想到。 原来是为了列文完全忘记了的那个机修工,机修工行了个礼,对瓦先卡说了几句,就爬到马车里,于是他们一齐坐着马车走了。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和公爵夫人对列文的行为大为不满,他自己也觉得他不仅粗鲁到了极点,而且觉得有罪和丢人;但是回想起他和他妻子受过的罪,他拧心问下一次他将如何处理,结果回答他他还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尽管如此,但是将近日暮的时候,除了公爵夫人不能原谅列文这种行为以外,所有人都变得非常高兴了,就像孩子受过处罚或者成年人在一场难受的官场应酬以后一样,因此晚上当公爵夫人不在的时候,他们把瓦先卡被赶走的事当成陈年旧事一样大谈特谈起来。 继承了她父亲那种谈笑风生的才能的多莉,使瓦莲卡笑得前仰后俯,她三番几次地,而每一次都添上一些新的幽默,讲述她怎样为了对客人表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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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 卡列宁娜(下)38
系上簇新的蝴蝶结,正要走进客厅的时候,突然间听见马车的轰隆声。 到底是谁坐在车里?除了瓦先卡还有谁呢,他戴着一顶苏格兰帽,唱着情歌,打着绑腿,坐在干草堆上。“哪怕替他套上一辆轿车也好啊!
但是没有,随后我听见有人喊:‘站住!
‘哦,我以为他们发了慈悲哩。 细看,原来是让一个又肥又胖的德国人坐到他身边,车子就走了……我的蝴蝶结完了!……“
十六
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实现了去拜望安娜的意图。 她要去做一件使她妹妹伤心同时惹得列文不高兴的事情,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她觉得列文家不愿意和弗龙斯基有任何来往是当然的;不过她认为拜访安娜,表明尽管她的处境改变了,但是自己对她的感情永世不变。为了使这趟旅行不依靠列文家的支助,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派人到乡村里去租马;但是列文一听说这件事,就过来责怪她。“你为什么认为你去我会不高兴呢?即使我不高兴的话,如果你不用我的马,我就会越发不高兴的,”他说。“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准定要去。 再说,你要在乡村里租马,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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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使我不高兴,而主要的是,他们会包下这桩差使,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送到地方的。 我有马。 如果你不想让我难受的话,你就拿我的去用吧。“
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只好答应,在指定的日期列文给他的姨姐配备好了五匹马,作为轮班驾驶的驿马,是由耕马和乘骑拼凑起来的,虽然一点也不实用,但是却能够当天把她送到目的地。 目前,要起身离开的公爵夫人和接生妇都需要马,这对列文说来是一件困难事,但是由于他殷勤好客,他不能让住在他家里的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到外边去租马,而且,他清楚她为了这趟旅行而要花费的三十个卢布,对她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而列文对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的手头紧的经济状况,就像对自己的事情那样关心。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听了列文的劝告,在黎明以前就出发了。 道路很好走,马车很舒坦,马匹跑得很起劲,在驾驶台上车夫旁边坐着的不是仆人,而是列文为了安全起见而派来的事务员。 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睡着了,直到到了换马的小旅店才醒过来。在列文那次去斯维亚日斯基家中途逗留过的那家蒸蒸日上的农家喝过茶,同女人们聊了一阵孩子,和老头谈了谈他非常佩服的弗龙斯基伯爵,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在十点钟就继续赶路了。 在家里,由于要照料孩子们,她没有思索的时间。 但是现在,在这四个钟头的旅程中,她以前压抑住的千头万绪突然都涌上了她的心坎,她开始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回想她自己这一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她的思想使她自己都觉得惊奇。最初她想到了孩子们,尽管公爵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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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基蒂(她比较更信赖她一些)答应了照顾他们,她还是放心不下。“但愿玛莎不要又调皮,格里沙不要被马踢了,莉莉不要再闹肚子就好了。”
但是一下子眼前的问题又被不久将来的问题代替了。 她开始静思,今年冬天在莫斯科她要搬到一幢新房子里去,把客厅的家具更换一新,为最大的女孩做一件冬大衣。 随后更远的未来的问题——她怎样把孩子们抚养成人——也出现了。“女孩子们还好办,”她思虑。“可是那些男孩子们呢?”
“好在现在我在教格里沙,但是这只是因为我现在没有牵累,没有怀孕。 当然什么都不能指望着斯季瓦。 靠着好心人的照顾,我会把他们培养成人;但是万一我又生儿育女呢……”她突然想起那句话——说加在妇女身上的诅咒是生育的痛苦——是多么不正确。“分娩倒没什么;可是怀孕却是一件苦事哩,”她沉思,回想她最近的一次怀孕和最小的婴儿的夭折,她回想起刚才在休息地方她和一位年轻女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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