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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凝视着镜子里那个用明亮得惊人的眼睛吃惊地望着她的发烧的面孔。“是的,这是我!”她恍然大悟,望着她的整个身影,她猛地感觉到他的亲吻,她浑身颤抖,肩头抽搐了一下。 然后她把手举到嘴边,吻了吻。“怎么回事?我疯了吗?”她走进卧室,安努什卡正在那里打扫房间。“安努什卡!”她说,站在仆女面前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本来要去看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的,”
使女说,仿佛很理解她的心思一样。“看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是的,我要去的。”
“去一刻钟,回来一刻钟;他已经在路上了,他马上就要到了。”她拿出表来,看看。“但是他怎么能把我抛在这种处境中就扬长而去呢?
不跟我和解他怎么能过得下去呢?“她走到窗前,从窗口望着大街上。 这时候他大概回来了。 但是也许她计算得不准确,于是她又回想他什么时候动身走的,计算着时间。她刚要去依照大钟对表的时候,就有人坐着车来了。 从窗口望出去,她看见他的马车。 可是没有人上楼来,她听见下面有人声。 她派出去送信的人坐着车回来了。 她下去迎接他。”我没有找到伯爵。 他到下城火车站去了。“他说。”你说什么?这是什么?“她问那个红光满面的非常快活的米哈伊尔说,当他把字条还给她的时候。”哦,那么他没有接到,“她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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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这封信到弗龙斯基伯爵夫人的别墅那里去,你认识吧?马上带个回信来,”她对那个送信的人说。“但是我自己做什么才好呢?”她心里盘算着。“是的,我到多莉家里去,是的,不然我就要发疯了。 我还可以发个电报!”于是她拟出一个电报底稿:我一定要和你谈谈,务必立刻回来。发出电报,她就去穿外衣。 穿好外衣,戴上帽子,她又望望发胖的、沉着的安努什卡的眼睛。 这双善良的灰色小眼睛里透露出显而易见的同情。“安努什卡,亲爱的,我怎么办呢?”安娜呜咽着说,一边束手无策地朝安乐椅上一坐。“为什么要如此难过,安娜。 阿尔卡季耶夫娜?
这种事是常有的。 去散散心吧,“那使女劝她说。”是的,我就去,“安娜说,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如果我不在的时候电报来了,就送到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家里去……不,我自己可以回来的。“
“不过我一定不会胡思乱想,一定得找点事做,坐车出去,主要的是走出这幢房子,”她自言自语,恐惧地谛听着她的心脏的剧烈跳动的声音,她急忙走出去,坐上马车。“到哪里去,夫人?”彼得还没坐到驾驶台上就问。“到兹纳缅卡街,奥布隆斯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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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天色晴朗。 下了一早上蒙蒙细雨,现在刚刚放晴。 铁板屋顶、人行道上的石板、路上的鹅卵石、马车上的车轮、皮带、铜器和白铁皮——都光彩夺目地在五月的阳光中闪砾着。这是四点钟,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坐在舒适的马车的角落里——那马车由一对灰色马拉着奔驰,在那伸缩自如的弹簧上轻轻摆荡着,安娜在车轮的时不时的辚辚声和露天里瞬息万变的记忆中,又回想起最近三四天来的事情,对她的处境的看法跟在家里完全不一样了。如今死的念头不再那么可怕和那么明显了,死似乎也并非不可避免的了。 她现在责骂自己竟然落到这么低声下气的境地。“我恳求他饶恕我。 我向他屈服了。 我认了错。 为什么?难道没有他我就过不下去了吗?”抛开没有他她怎么活下去的问题,她开始看招牌。“公司和百货商店……牙科医生……是的,我决定全跟多莉讲了。 她是不喜欢弗龙斯基的。 这是既丢人又痛苦的事情,但是我要全告诉她。 她爱我,我会听她的话的。 我不向他让步;我不能让他教训我……菲利波夫,面包店。听说他们把面团送到彼得堡。莫斯科的水那么好。噢,米辛基的泉水,还有薄烤饼!”她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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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十七岁的时候,她和她姑母一路朝拜过三一修道院。“我们坐马车去。 那时候还没有铁路。 难道那个长着一双红红的手的姑娘,真是我吗?那时有多少在我看来是高不可攀的,以后却变得毫无价值了,但那时有过的东西现在却永远得不到手了!那时我能想得到我会落到这种屈辱的境地吗?接到我的信他会多么得意和高兴啊!但是我会给他点颜色看看的……油漆味多么难闻啊!他们为什么总是油漆建筑?时装店和帽庄,”她读着。 有个人对她行了个礼。 这是安努什卡的丈夫。“我们的寄生虫,”她想起弗龙斯基以前说过这话。“我们的?为什么是我们的?可怕的是不能把往事连根拔掉。 我们不能拔掉,可是可以掩盖起这种记忆。我也要把它掩藏起来!”
这时她回忆起她和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过去,回想起她怎样把他从记忆中驱逐出去。“多莉会认为我要抛弃第二个丈夫了,因此一定认为是我不对。 难道我还想有理吗!我毫无办法!”她说,想要哭出来。 但是她立刻奇怪这两位姑娘为什么微笑。“可能是爱情!
她们还不知道这是多么难受、多么卑鄙的事哩……林荫路和儿童们。 三个男孩子奔跑着,玩赛马的游戏。 谢廖沙!我失去了一切,我找不回他来了。 是的,要是他不回来,我就会失去一切了。他大概误了火车,已经回来了。又要让你自己低三下四了!“她对自己说。”不!
我到多莉家去,坦率地对她说:‘我不幸,我罪有应得,都是我的过错,不过我仍然是不幸的,帮帮我的忙吧’……这几匹马,这辆马车,我坐在这辆马车里多么不舒服啊,都是他的;不过我再也不会看见这些了。“
重温着她要对多莉讲的所有的话,有意刺激着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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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走上楼去。“有客人吗?”她在前厅里问。“卡捷琳娜。 亚历山德罗夫娜。 列文,”佣人回答说。“基蒂!就是同弗龙斯基恋爱过的那个基蒂,”安娜想。“她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他非常后悔没有和她结婚。而他一想到我就厌恶,后悔和我结合起来!”
安娜来访的时候,姐妹俩正在商讨哺育婴儿的事。 多莉独自出来迎接就在这时候中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的不速之客。“哦,你还没有走吗?我正想亲自去看你,”她说,“我今天收到斯季瓦一封信。”
“我们也接到他一个电报,”安娜回答,四面看着,找寻基蒂。“他信上说,他不明白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真正想要怎样,但他非得接到回答才离开。”
“我以为你有客人哩。 我能看看那封信吗?”
“是的,是基蒂,”多莉为难地说。“她在育儿室里。 她得了一场大病。”
“我听说了。 我能看看那封信吗?”
“我马上就去取。 不过他并没有拒绝;恰恰相反,斯季瓦觉得满有希望哩,”多莉停在门口说。“可我却灰心失望,甚至不抱什么希望,”安娜说。“这是什么意思?基蒂认为会见我就降低了身份吗?”只扣下安娜一个人的时候她暗自想道。“可能她是对的。但是她不应该,她这个同弗龙斯基恋爱过的人,她不该对我这样表示的,即使事情是真的话!我知道处在我这种处境中,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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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派的女人都不可能接见我的。 这一点从我为他牺牲了一切的那一刹那间起我就知道了。而这就是我得到的报应!
噢,我多么恨他!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呢?我更不愉快,更难过了!“
她听见姊妹俩在隔壁商量的声音。“我现在跟多莉说什么呢!
让基蒂看到我不幸,让她庇护我,好使她借以自慰吗?
不,就连多莉也不会明白的。 跟她谈没有用处。 不过看看基蒂,让她看看我多么看不起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物,我是多么不在乎,那倒是挺有意思的。“
多莉拿着信走回来。 安娜读了,默默无语地递回去。“我都知道了,”她说。“这丝毫也引不起我的注意。”
“为什么?我,正好相反,却满怀希望,”多莉说,好奇地注视着安娜。 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处在这样一种奇怪的焦急的心情中。“你什么时候动身?”她问。安娜眯缝着眼睛,注视着前方,并不作答。“基蒂为什么躲着我呢?”她问,望着门口,脸涨得通红。“噢,胡说!她在给婴儿喂奶,她总是搞不好,我正在教她……她很高兴。 她立刻就会来的,”多莉不善于撒谎,笨嘴扯舌地说。“哦,她来了!”
基蒂听到安娜来访,本来不想露面的;但是多莉说服了她。 基蒂鼓足了勇气走进来,脸泛红晕,走到安娜面前,伸出手来。“我很高兴见到您哩,”她用颤抖的声音开口说。基蒂心上对这个堕落的女人抱有敌意,但又想宽恕她,她就被这种矛盾心情弄得不知所措了;可是她一见安娜的妩媚动人的容貌,所有的敌意就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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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您不愿意见我,我也不会大惊小怪的。我全都习以为常了。 您害过病吧?是的,您变了哩!”安娜说。基蒂觉得安娜在用敌视的眼光注视着她。 她把这种敌视归之于安娜的难堪的境界,这人以前曾保护过她,现在自己反而要人同情,所以心里替她很难过。她们谈论基蒂的病、婴儿和斯季瓦;但是安娜对什么都不在乎。“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她说,立起身来。“您什么时候动身呢?”
但是安娜又不回答,她转向基蒂。“是的,我很高兴见到您,”她带着微笑说。“我从大家的嘴里,甚至从您丈夫的嘴里,听到很多关于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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