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这人生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似是而非。
自从古津离开我以后,我的生活看似又回到了从前。我还是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我还时时为一日三餐不知如何解决而发愁——快餐、盒饭、方便面,吃得我已经失去味觉细胞了,可是我还是得吃。我总不能为了自已一个人的餐桌而辛辛苦苦地去买、洗、烧吧?哪有那么大的劲头呢?我依然过着单身的生活,可是我的身份却是一个男人的妻子。
思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侵人的呢?我已经不清楚了。但一种难耐的感觉像苍蝇似的在我的身边盘旋着,怎么赶也赶不走。它那渐渐明晰的“嗡嗡”声令我烦躁不安,坐卧不宁。古津一天给我打一个电话,可是在电话里我们又似乎变得无话可说。我们好像再也找不到从前做朋友时那种单纯而明亮的快乐了。这真是有些奇怪的感觉。于是,我们拼命地努力,挽留,可是那种努力的感觉又有点疲乏和倦怠的意思。
我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爱他。好像那并不是爱情的感觉,可离开了他,又有真真切切的思念和牵挂。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越发觉得生活有些荒唐了。可是这种荒唐却是真实的,一分一秒的,是你自己一笔一画地涂抹到时间的白纸上的,分明是你自己的作品,没有任何人强迫你。这其实才是最荒唐的地方。
没过多久,我得了一个出差的机会,到离C城很近的一个城市参加一个作品研讨会。会议还没结束,我又去了C城。
这是我第二次到C城。不是一个过客,也不是一个欣赏者。而是一个家属。在这个城市,应该说,也有属于我的一个家。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有归家的感觉。
审美是需要距离的。不管对人,对物,还是对事。
天有些寒冷了。C城的雾气变得更加迷蒙、氤氲。我再一次踏上这个奇特的城市,穿梭在那些潮湿的空气里,我有了一些梦游的感觉。
古津对我的到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忙乱和欣喜。我能感觉到他那从内心溢出的掩饰不了的快乐,孩子般的快乐。这快乐感动着我。我想,我应该把那些异乡的感觉、距离的感觉渐渐地抛掉。毕竟这个城市里住着一个与我最亲近的男人。嫁给他,虽有些突兀,却也是踏实和幸福的啊,像一对尘世夫妻那种实实在在的幸福。我的脚终于踩在了地上。我也终于可以把那些惨痛的回忆踩在地上了。
第二天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我看着周围的一切和身边躺着的男人,突然有一小会儿的恍惚: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过了片刻,我终于回想起了一切。这时,古津也醒来。他窝在被子里,睁着眼,微笑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我突然觉得我们就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蚕宝宝,有一些让人软弱让人怜惜的温暖。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感动。我向他靠了靠,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也对他笑了笑。
他抚摸着我的黑色的长发,久久无语。突然,他翻到我的身上,像风暴那样席卷了我。我快乐地颤栗着。好久。我想,也许,这就是爱情吧,不是爱情又是什么?
早上他的单位有些事情,他必须赶到单位。他让我在家里多睡会儿,等他中午回来一起吃饭。
可是我再也睡不着了。他一带上门,我就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我就在这个还显得有些陌生的地方,到处转转摸摸。虽然家里都是一些旧的家具和用品,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新天新地新的家。我的眼睛慢慢被一种新的感觉点亮了。
饭桌上有他刚才买回的早点。我一边吃着,一边在家里无目的地晃荡着。心情是闲适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门锁的声音。我想:古津这么快就办完事了?不会吧?莫不是忘带了什么东西,又赶回来取?
就在我跑过去,准备开门的时候,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一个女人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同时惊果了!
这个女人有些姿色,瓜子脸,尖尖的鼻子和下巴,薄薄的嘴唇,眼睛有些狐狸似的妩媚,不过脸上也有一些掩不住的松弛和皱纹了。那个女人也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她很快镇定下来,对目瞪口果的我说:我是古津的前妻,来取点东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的口气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我傻傻地将她让进房间。她倒比我还轻车熟路,径直往卧室走去。
我跟在她的身后。她打开一个衣柜,翻了一下,翻出一件颜色鲜艳的羽绒服,她对我说:天气冷了,我要添加衣服。
到了这时候,我才稍微回过神来。我奇怪地问:你怎么有房间的钥匙呀?
那个女人显得比我还奇怪:耶,这个钥匙我一直都有的,怎么啦?
我想跟她说,你既然已经与古津离婚,那么古津的一切现在都与你无关,而我现在是古津的合法妻子,那么这儿就是我家,你到我家来,就得经过我的同意。可是,我望着她那张显得有些尖刻的脸,却说不出这些像绕口令的话。我想:这句话这么复杂,我能心平气和地说清楚吗?是的,心平气和。我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说不出这种冷静的话,是因为,我从见到她直到现在,一直都无法保持冷静。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像打鼓一样。我有那么多的话在脑海里翻腾着,却什么都说不出。
你有事吗?我们聊一会儿?她处处显得主动。而她越主动,我就越不能平静。
这算怎么回事呢?难道我是这儿的客人?我强忍着内心巨大的震动,竭力保持着一个知识女性豁达、优雅的举止。于是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我用这个动作提醒她,谁是这儿的女主人。
她大大咧咧地拿过茶,喝了一口,然后对我说:说实话,古津除了穷点,其余都挺好的。离开他,我还有些后悔呢。
当初,是你先提出分手的吧?我一边温和地对她说,一边暗暗提醒自己:没什么,没什么,就当她是一个朋友嘛,我应该有这样的气量。
是的,那个女人爽快地一摆头:那时,我有了外遇,就跟人家跑喽。
那你现在过得好吗?我有些吃惊她的坦率。
唉,就那样。她的神色有些黯淡。不过,她很快就掩饰过去。她开始问我:听说你也是一个搞文学的人?
我点点头。
那你跟古津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了?她不等我回答,站起身来,随意地问: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这最后一句问话出自她的口中,令我有些别扭。因为这儿已经是我的家,我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是我自己的事,跟她毫无关系。于是我含糊地答道:看情况呗。
古津下班回来后,我把他前妻来的事告诉了他。可是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他涨红着脸,急切地向我打听她来干了什么,对我说了什么话,我又是怎么回答的。他的紧张让我非常难受。——这有什么呢?她不就是他的前妻吗?他有必要这么在意、这么慌乱吗?一个念头蓦地在我的脑中一闪,不过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神经过敏!古津无非是在乎我、看重我呗!这么想着,这件有些疙疙瘩瘩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当然,后来,我还是知道了那些事情。那已经是一年之后了。那一次,也是我请了探亲假来看他。
我不说你也知道,古津跟他的前妻依然还保持着那种关系。他的前妻为了自己的情人跟他离了婚,可那个情人只愿意和她保持一种偷情的关系,并不愿意将这种关系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想抛妻弃子,舍弃自己的家庭。这样,古津的前妻在受伤之后,又跑到古津这里寻找安慰。她与两个男人都保持着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她从一个男人的妻子变成了两个男人的情妇。两个男人的好处她都得到了。古津也没什么损失,他比从前甚至还要游刃有余一些——从前,他只有一个对他不忠的妻子,现在,他不仅有了一个妻子,还有了一个情妇。
只有我,只有我,从头至尾,充当了人家情感故事里的道具!
其实,想想,古津也不是那种龌龊的男人。他也不想欺骗我的。他也是爱我的。可是他太软弱。当我离开他的时候,当我们被分居的孤独折磨得难以排解的时候,他怎么能抗拒他前妻的诱惑呢?那个女人,在他的面前悲悲啼啼着,诉说着自己的忏悔,自己的矛盾,而最关键的是,他们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她曾经做过他多年的妻子的!而我知道,有过关系的男女就像已经搅浑的水一样,无论如何是分不清的了。所以,他们的偷情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知道这件事,也是偶然。那一天早上,古津匆匆忙忙地上班去了,忘了锁上他书桌中间的那个抽屉。我满心好奇地在他的抽屉里没有目的地乱翻,就看到了一本日记。那个日记本里记着很多他随手拈来的灵感、一闪而过的随想,还有他的自责和矛盾。——我一看那些自责和矛盾,就全明白了。
看了他那些痛苦的自责,我都不知该愤恨还是该悲伤了。理智上说,我可以理解他。可感情上,我却完全不能原谅他。他的那个蓝色的日记本在我的手上像蓝色的火焰那样燃烧着。我还没看完,就把他的日记本迅速地扔回了抽屉里,像扔着一个大火球。我的呼吸紧迫,血脉贲张,浑身哆嗦着,像发着最剧烈的疟疾。到了那种时候,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秘密,就是真相。最致命的,就是你的好奇心让你看到了那些你不该看到的东西。最幸运的人,其实就是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而且永远被蒙蔽着。
我没有跟古津吵,也没有质问他。我甚至都没有跟他说话。我跑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站台票就走了。我只留下一张纸条:单位有急事,我先回去了。——就在那样的时刻,我还是不想让他为我焦急。
有时想想,上帝真是仁慈。他让我们彼此不知道各自的心事、秘密,虽然这造成了很多的误解、隔阂,但这比人与人之间没有这些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