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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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05期-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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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屋顶上,有着最好的视野,能够看到更深的黑暗。村庄的四周,一片茫茫。灯火一盏盏熄灭,留下了一个个发黑的屋脊轮廓,偶尔有一两只野猫站在另一个屋顶,看起来就像两点磷火,很快就跳跃到另一个地方。这是最好的仰望天穹的时候,一个斜面,一个绝佳的观测角度,一片毫无遮拦的天,它一下子变得这么大,这么明亮。这时你会发现,天,的确是有生命的,它不可能仅仅由一些冰冷的物质构成。那么多的星辰组合了那么复杂的图案,它们用一些明确的或隐约的点彼此衔接,它们一定是要说明什么。
  一定是一个暗藏者进行了精密的策划,一定是以这样的方式指明人间的道路,否则,它们为什么在每一个时辰都选择了某种我们不能识别的图谱?我们感到,一些星辰已经离我们很近,而另一些正在远去,它们以这样细腻的演出,让我们在观赏中体会剧情中的深意。在这样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更愿意相信流传已久的神话,相信在白云之上有着另一个世界,另一样生活,另一种秩序。在那里,一切似乎都是模拟人间的事物,唯一不同的是,那里的一切都是永恒的,神仙们居住在云间的宫殿里,永远不会掉下来。
  我们在仰望中久久难以入睡,而那时的微风已经将另一个屋顶上的鼾声传递过来,含蓄地告诉我们夜晚伸出来的长度。那时的每一个感受都是细腻的,在一个空旷的、明亮的夜空的笼罩下,世界对我们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含有某些令人感动的关怀。我被某种甘露所浸润,像一个展开了的大大的叶片,正在承接从拱形的、华彩的天庭垂向内心的恩典。
  正像西方的圣经一开始就认定的,微风是好的,星辰是好的,我身下的席片是好的,上帝在第三个日子连声说了两个好。我所处的正是这第三个日子。我已经感到从田间的庄稼顶部刮来的风,带了发涩的香味赶来,也带了那继续长高的声音,酝酿果实的低语,我已经感到席片上的凸凹部分,感到自已的身体正嵌入其中,它的那种凉爽抵御着夏夜的热力,使我的血液舒适地流动。
  第二天早上我听说了一个邻居也在屋顶上睡觉,在睡梦中翻身,就沿着用于雨水流淌的斜面滚动下来,一个轻轻的弧线,他飘到了柴火垛上。从屋顶到柴火垛的落差,好像从遥远的天外到温柔的地上,好像天使带着小小的翅膀,怀着上帝的密信,所以大地用了另外的手段消除了重力,一切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然后他接着睡觉,一直到天亮。
  
  四
  
  屋  顶
  
  天的穹顶不是更高的屋顶吗?我们不知道,它的上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就像我一样躺着,观赏、感受着无边夏夜。如果真的如此,那个人一定会嘲笑:“那么多人呆在屋子里,他们在做什么呢?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们的无知已经在别人的预料之中。
  我很难忘记那个屋顶上的夜晚,正是高高的屋顶为我提供了一个看待、感受生活的高度,也提供了怀疑、想象、思考的种种原料,斜斜的瓦垄在星光下明暗交错,每一条纹理都显示了优美的秩序,它为屋顶下生活的人们暗示了一种更高的存在。夜晚里的灯火都在屋顶下:闪亮,一扇扇窗户后面,珍藏了平凡生活中的一连串细节,由于屋顶的遮盖,下面的空间是阴性的,有着让人隐隐作痛的母爱,有着亲情、和谐、幸福、期待以及荒谬,世界的每一个侧面,都有不可追究的原因和永恒的理由。
  我们在屋子里的时候,想法就会变得不大一样。视线被束缚在一个小小的空间,我们必须在一个放大了的火柴盒里团聚。就像一个小人国的童话故事,在谷壳里跳舞、歌唱,又被一滴眼泪淹没,神奇、新颖、迷雾重重、奇峰迭出。屋顶为我们找到了一个约会的地点,每天晚上我们都要回到家里,借助了窗上的玻璃,才能看见外面的一角。可这是我们刚刚丢弃了的,回味无穷的屋顶使我们拉开了与世界的距离,它创造了我们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存在于现场的证据。
  在乡村里,一个房子的诞生是一件大事。木匠们早早就做着准备工作,他们从天亮开始,就不停地敲敲打打,经常闭上一只眼睛寻找一条直线、一个平面,斧刃上的光芒照亮了粗大的木头,墨线不断地拉出鱼形的墨盒,又从粗糙的鱼嘴间收回,在这伸缩之间,一根根木料上已经留下笔直的黑线。
  实际上在这墨线里,已经有了一个屋顶形象,只有乡村的木匠眯着眼才能从中看出端倪。屋顶的构件已经放在了一块空地上,有细长的木椽、粗一点的木檩和起着主要承重作用的木柁等等。一个完美的木质组合,暗藏在木匠的线条中。它们暂时散放各处、各有用处。
  木匠们拉动大锯,开始向裁缝一样,实现自己的构想。锯齿在木头的夹缝里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规则的频率和富有节奏感的噪音,在两人手臂的拉动中发出,他们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噪音,似乎一直用严肃的表情来肯定、赞美自己制造的神圣声音,好像用放大了的钢铁琴弓进行着一场音乐会的演奏。他们将木头的表皮刨了下来,他们使用锛这样的原始工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农夫在土地上刨出植物的块茎,实质上,他们从事这两种劳动的姿势也差不多相同。这种动作的一次次谨慎的重复,使脚下踩着的木料渐渐变得规整,一点点接近于某一种儿何形状。
  另一个木可能在木工凳上用推刨作业,身体俯仰之间,刨花皮卷曲着从推刨的上面泡沫一样溢出来,撒满一地。乡村的木匠们对一切都胸有成竹、了如指掌,每一个动作都果断、干脆、利落、从容镇定、充满自信。此时此刻,他们是世界的主宰,但是他们的一切动作几乎是在沉默中完成的,这是所有主宰者的性格特点,他们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因而不必使用弱者们的语言来辅助自己的威权。
  每一个榫头、每一个凿孔都是精密无比的,木匠们在每一斧砸下来的瞬间,已经把可能的误茬修正了。在某种意义上,乡村木匠不相信自学成才,他们只相信从自己的师傅那里获得真知,不知过了多少个年代,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师傅的一代代传授,一个行业虔诚的秘密可以追溯到十几个世纪、几十个世纪,木匠们便将一切源头集中于一个距今已两千余年前的鲁班,传说中,他曾以一双巧手和一些木头制作飞警鸢,完成了最早的飞行。因而,木匠们对自已手中的活儿深信不疑,每一个刻度、每一个尺寸,都有了完美的规定,一切繁琐的计算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进行完毕,并经过了无数次验证。一个真正的木匠必须从每一根弯曲的木料里,看到祖先们从前精心剪裁的手样,看到往昔累积的光芒。在这里,没有为什么,只有怎么做,没有错误,只有成就和奇迹。
  一切就这样定了。按照一贯的做法,一些看上去零散的部件,被有条不紊地组装起来,一个房屋的骨架渐渐出现。有一天,时间到了。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一般地,这一天的阳光很好,暖意融融,具备了一年中气候中的最好条件。乡村里的卜卦者早已翻看了发黄的卦书,丢掷过磨得发亮的铜钱,用一系列复杂程序推算出这一个吉日良辰,在时间上有着充分的考虑和耐心的准备。
  人们将早已熬制的糨糊,移开了火焰。象征喜庆的红色对联已经写好。地基在一次次的夯击声中完成,房屋立架的时候来临。鞭炮点燃了,一阵劈里啪啦的激情震动,一片火花四溅的灵感进射,人们在还没有散尽的烟雾中呐喊,拉动了套在木屋架上的绳索。房屋的轮廓缓缓升起,它带着人们的种种期望,立起了人工缩制的天地四维。人们设想的天圆地方的宇宙,不就是为了房屋而做的准备吗?宇宙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关于房屋的范本,并将最亮的那盏灯放置在穹顶的中央,太阳把万物照彻,又使万物更生。木匠们从直尺和墨线里找到了仿制的捷径,又从锯齿和斧刃上看出了自己的形象。
  让我们回到一棵大树下吧。可能最早的房屋的灵感就出现在这里。也许在无数个世纪之前,人们在大树下躲避暴雨,他们发现头顶上的树叶为自己提供了一个新的居所,也许那时候就开始酝酿从山洞里走出来,不受地理环境的限制,到更为广阔的地方定居,以寻找更优越的生活。开始,人们可能只是简单地模仿自然的一些构造,模仿鸟巢和兽穴的建造方法,在他者的阴影里移动。
  为了适应大自然的苛刻条件,不得不想出自己的办法和策略。人的智力在大脑的沟回里彷徨、犹豫,在现实中寻找自己想象的对应物。最终,一个出人意料的对称出现了,一个图景在另一个图景的影子里产生,人的面庞在静止的水面上析出了结晶。人们将飞鸟的巢穴移到了平地,用各种规格的木头和树枝搭制了最初的建筑。考古学家们在掩埋了的物质里找到了一些证据,几千年前甚至上万年前的房屋浮了出来。在六七千年前的半坡遗址中,已经可以看到一些清晰的房屋轮廓:那是鸟巢和兽穴的完美组合。
  这里找到了几十间原始时代的房屋,圆形的和方形的。其房屋的细部各有特点,却具有相同的特征。每座房子的门道里有一个用隔墙围成的方形门槛,正对门槛的房屋中心地带设置灶塘,几根柱子将一个屋顶支撑起来,墙壁以草泥涂抹成。其面积从十几平方米到一百多平方米,大小不等。一些细心的人们对这样历史悠久的房屋作了复原模拟,利用树干做骨架,植物茎叶或覆以泥土作面层,以四柱顶叉作为中心支点,逐步形成攒尖顶房屋。这种半穴居的土木合构,正是中国古典建筑的始祖。可以说,在那时人们已经掌握了木杆件架设空间技术,房屋的启蒙时代已经开始。
  渐渐地,房屋从地穴升向地面。在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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