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气,有点冷还有点怪味。这时有人惊叫了起来。车蒂从楼上一张张地散下满天
的白纸,它们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悠扬而又快乐地飞翔着。我抓住一张来看,原
来是她的诗稿。我看到了一句:荒芜的灵魂需要崇高的死亡来拯救!
车蒂接着从阳台上跳下来了,这是一个让我们感到无比惊愕的和壮烈的动作。
我听见大地嘣的一声又复归无比的安静,一朵鲜艳的血花盛开在我们的脚下,像冬
天里一堆霜红的树叶。
六
我站在路口,迷茫地望着来来回回从面前经过的车。一辆长途汽车停在我面前,
一个售票员从门口伸出一张不干净的脸问道:小伙子,走不走?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又看着我讨好地问道,走不走?我终于还是轻轻
地摇了摇头。汽车不情愿地慢慢开了出去。但是在十步远的地方,汽车又不放心地
停了下来,售票员远远地向我招手道,走不走?这是最后一班车了。
售票员不知怎么让我移开了脚步,我突然对她说道,等一等。
汽车上了高速公路,售票员走到我身边问道,小伙子,哪里下车?我说随便。
随便?售票员看着我,她的眼睛止不住地扫着我,我没有行李,两手空空。我感觉
到了她奇怪的目光,说道,终点吧,就终点下。
终点离我莫名地离开的那个城市有三百公里远,也是一个小城市。汽车开进这
个陌生的世界时,天已经完全暗了。城市的街灯像一些鬼魅的眼睛在亮着。我走到
哪都好像感觉到这个世界是一个阴气重重的世界,认定是它制造了玛丽在医院里发
出那声声尖厉的叫声和车蒂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的姿势。还有白马的疯狂,彭扬的恶
心及我现在没有灵魂的游荡。这个狗日的世界多么的没有意思啊!
我在一个天桥底下躺着,天桥下躺着各种各样的人。我抽着烟,迷茫地望着天
空。我想,我就这样过一夜吗,或者一直这样流浪在外面过下去?
兄弟,能不能给支烟!有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像是跟踪了我多年的鬼魂的声
音。我扭头看去,一个中年模样的留着长发的人在擦着吉它。我不哼一声,给他扔
了两支烟。
兄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中年人又问道。
我说我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中年人哼地笑了。他说,看来你是一个迷路之人。我说是的,我从十六岁就开
始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中年人靠了过来,他的手厚重有力,他吐了一口烟说,不是这个世界抛弃了你,
是你没有发现世界!
我说我早就发现世界了,它是一个没有意思的没有方向的罗盘,人类的灵魂站
在上面已被转得东倒西歪了。
中年人喷着烟不紧不慢地又说道,你像我当年的影子,一样觉得世界没有意思,
但我那时选择了流浪,离开那个狗日的空虚的城市到处流浪,直到现在。
我看着中年人,觉得第一次有人和我这么接近。我说,你要到哪里去?中年人
说,去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我说,不停的流浪真的深入了你的内心了吗?中年人却放纵地笑了。他的声音
像饱满的钟声仿佛要穿透了这个城市。他说是啊,流浪不但深入我,你看看,还有
身边这么多兄弟。
我重又燃着烟,看着身边的这个世界,他们倒在地上像一堆被文明城市遗忘的
垃圾。我想我是不是要和他们一样,世界已经彻底地把我忘记了?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想哭泣和流泪。我听见了自己的哭声,
我站了起来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大声地嚎叫道,全能全知的上帝啊,我究竟在哪里!
可是城市和天空都没有回音,它们仿佛已经无力咀嚼我的话语。世界仍然是那
么安静和从容,霓虹灯依然闪着鬼魅的眼睛,漠然地在天空游来荡去。(
失落莫名的家园
正上课时,我的拷机响了。是康大。
康大是我初中同学,当时他爸是在我们眼里大得不得了的大官——乡党委书记。
康大就是高衙内,精力全用到和漂亮女生谈恋爱上。上学反正没出息,初中没读完
他爸就让他参加工作了,在乡里提茶壶。提茶壶归提茶壶,康大该怎么牛还是怎么
牛。后来他就当了通讯员,写那种“清河乡立足早字抓三夏”之类的东西。后来他
爸因为心脏病“因公殉职”,康大衙内当不成了。“亏我老爸那时没了,否则我能
成就今天的这番大事业?”康大总是这么吹。他的大事业就是本市日报的政法口记
者,写那种“一个疯狂盗窃团伙的覆灭”之类的报道。但我不得不佩服这家伙,凭
着半瓶子初中生底子,能走到今天也算得上辉煌。当然康大也佩服我:“那时就你
不巴结我。我是又恨又服。”
“去锦程酒楼。”康大留在我拷机上这五个字。我去办公室打了康大的手机。
“我怎么去?你得来车。”其实锦程也没多远,可是我愿康大来车。这家伙常用公
检法的车,有警灯有警笛,威风得很。他愿来学校摆阔,我也愿借他的光让同事们
“又恨又服”。他说:这回真没车了。我自己也是骑的摩托车,难道你让我去驮你?
我说就这样吧。就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康大真骑着摩托车来了,那时正放学,他一双贼眼不放过任何一个
女性:不论是初一的小女生还是徐娘半老的女教师。我跨上他的摩托车时,他努努
嘴洋腔怪调地说:你看那个小妞子,肯定是被你们开发过啦。那两个家伙规模好大
噢!我说:康大同志,那可是我们的学生。学生如子女你知道不知道?兔子还不吃
窝边草。康大说:伟大领袖说了,不吃窝边草的兔子绝对不是好兔子。我说:康大
同志,现在我还叫你一声同志,你要敢打我们学生的主意,我可代表人民处决你。
康大不屑地说:那些小青桃,一勾就上手,有什么意思?告诉你,动我心者,是那
些不再浪漫的少妇。我偏要让她们重新浪漫起来,重坠情网。这才是真正的挑战。
比如倩文这样的女人,能勾上手那才算本事。
倩文是我的老婆,康大这家伙从来不称嫂子,却称倩文,而且不止一次说要把
她勾上手。君子坦荡荡。康大也坦荡荡,但我不敢轻信他是君子。这家伙有时也真
把不准他。我说:你愿勾就勾去,也算给我解除负担。话还没说完,康大一个急刹
车,险些把我扔下来。
原来今天是城关派出所所长请康大,可是所长突然有任务,就让康大随便邀人
吃一顿,日后他再补上。康大就随便邀了四五个人。有宣传部的,电视台的,还有
一中的一位副校长。康大是放浪惯了的人,这一桌人并非都如我与他一样可以随便,
但他还是随自己的便了。海吃海喝海吹一通后,他把服务小姐揽到怀里说:小娜来
奉献一下。就把小姐的褂子解开了,在大家惊讶的目光里,把胸罩卷了上去。那是
两只很小巧的乳,羞涩地卧着。康大吮了一口,用广告的语气说:味道好极了。大
家来一口?大家都无话可说。康大说:你们都太认真了。不应该这么严肃的,像是
开常委会。谁需要和小娜开单间?不要怕出事,出了事有我,罚款可以七折优惠。
当然康大还没癫狂到不分清红皂白的程度。说说罢了。这也够把大家吓住了。特别
是一中的副校长,一脸不知所措的严肃。康大把小姐放了,喝了一圈酒,开始发表
他的高论。他说人不敢犯小错,就最容易犯大错。犯点小错破些小规,就像注射了
疫苗,对大错有了预防能力。比如有位老教授,一辈子循规蹈距,可是有一天偶尔
认识了一个风尘女子,那女子就是让他摸了一把,他就一发而不可收,非闹着要与
老伴离婚,晚节不保,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该有的立场。关键是他没有注射过疫苗。
要是我,就是脱光了也会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我说:康大记者,我们学校要上网了。
我想岔开康大的话题。
他说:是吗?上了网你先干什么?百分之八十的人要上黄色网站。这也是防疫
针之一。我可以给你个网址。说着他真就在一张纸上划起来。我连忙声明自己对那
种小儿科没兴趣,并把他递过来的纸团了扔到地上。对面坐着一中的副校长,这话
传出去,我还混不混?
我们都没有康大的自由,一点半时就必须结束这场名副其实的闲酒。其实大家
都是来给康大助兴罢了。大家不咸不淡而散。我借故跑回房间,找到了扔在墙角的
那张纸。
康大想勾引的倩文,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企业做会计。她对一切都如对付她的报
表一样一丝不苟,刻板僵化。是那种你说昨晚与嫦娥鬼混,她也要仔细检查一下你
胳肢窝下是否最近真的长出翅膀来的人。至今我不明白当初怎么会看上她。我经常
归罪于她那丰满的有些淫荡的唇。那时粮油还没有完全放开,倩文她们那个小粮店
还蛮有大气派,副乡长去买粮也要弓背弯腰从那个小窗户向里递供应证。倩文家人
竟然还托人向我提亲,我上厕所拣了个大元宝一样的欢喜。半年后粮油市场全面放
开,粮食系统败相已露,社会地位一日不济一日。可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我只
好和倩文结了婚。结了婚我才明白我最受不了的是倩文时时事事无处不在的那种小
会计气息。
比如床上这事,倩文也像对付一张表格,一个小数点也不容点错。我提示她换
个花样,她说我不尊重她。此话一出,兴趣全无。我躺到一边无法成眠,只好拿本
书乱翻。正翻着,却听到倩文哭出声来。这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算不
尊重她,可也不至于哭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