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源把乔治运回老家村里,埋在开满了野菊花的山坡上。旁边是妻子的墓,墓
前的石碑上嵌着一幅彩色瓷像,唐源不敢看妻子那双深沉而郁悒的眼睛。
刘滔打过电话给唐源,对乔治之死表示歉意,并托大唐公司的胡总开车送来了
一只花圈。
等胡总离去,唐源把那花圈扔得老远。他把小车靠前,放了一曲乔治喜欢听的
查尔斯,那低沉而浓郁的歌声,不知能否把乔治的魂灵带回它美丽的加利福尼亚故
乡?
唐源没有回城里去。他在村里的老屋住了很长一段日子,闲时读读书,或到山
塘钓钓鱼。有时候什么事都不做,一个人坐在妻子墓前的草地上,任从思绪像天上
无边的云朵漫无目的地飘悠。
昨晚迷失在面具酒吧
事情从我去武汉出差归来说起。我是济南安得电梯厂的推销员,负责西南地区
的业务,这次武汉之行意想不到地顺利,不到一个星期我就签下了一家大商场的两
组货梯和一组观光扶梯,这起合同使我超额完成了全年的销售指标,而现在才只是
10月的上旬。回济南之前,我没有给我妻子打电话,我想看看当我拎着箱子突然打
开家门时她会怎样的惊奇。一路上我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折腾得兴奋不已,在卧
铺上躺下又起来,翻来覆去,气得睡下铺的那个人直瞪眼睛。火车到济南是晚上8
点30分,可是等我打车到了我们家楼下时,望着窗口透出来的温暖灯光,我却又突
然改变了主意。我没有踏上回家那熟悉的楼梯,而是被一股潜在的激情所驱使,拎
起箱子向大街上走去。于是游戏就这样开始了。
秋夜凉爽的风惬意地吹过来,我跨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沿着经七路向东走,就像
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的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心里怀着一种初来乍到的人所特有的
欣喜与恐惧。在我的印象里我家附近没有旅馆,我只有过四五个街口走到杆石桥下
才能找到今晚我安身的地方。可是我只走了三十几米就发现路边有家宾馆的霓虹招
牌,我没有忖度,拐弯就向灯火辉煌的宾馆大厅走去,站在门口的两位迎宾小姐似
乎正在等着我的到来,微笑着为我拉开了玻璃大门。我要了五楼靠北面的一间房间,
这样也许就能望见我家的窗户。服务台的小姐拿着我的身份证,疑惑地问我:曲水
街12号,先生家就在我们隔壁,可是为什么您要住我们这儿?我说:我们家装修房
子,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她马上笑了,故意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说我们巴不得您
能来这儿。
果然像我希望的那样,站在我住的房间里能看见我家的窗子,而且距离也只有
半个足球场那么远。现在卧室里还亮着灯,我能看清楚床头柜上那只我最喜欢的笑
容可掬的狗熊,本来这东西不会笑,可人们制成玩具就偏偏让它笑。我妻子坐在沙
发上吃着瓜子看电视,屏幕上正演着《还珠格格》,这我也能看出来。我突然有股
冲动,想给她打个电话,我掏出手机,摁完号后我把手机贴近耳部,听着里面的嘟
嘟声,想象电话铃声响彻我家的每个角落,第一声铃响之后我看见我妻子扭头望向
床头柜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不管是什么时候有电话打来她都不会立即走过去拿起
话筒,她说她喜欢望着电话机丁铃铃响。铃响到第七声她终于抄起了话筒。
“王瑜,是我。”我说,“家里没事吧,你在干吗?”
“家里能有什么事?我在看电视。”她说。听筒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尔康和小燕
子充满激情的对话声。
“你能知道我现在哪儿吗?”我问,并使劲地往外探着身子。
“我怎么能知道你在哪儿,你打电话来就只是为了让我猜猜你今晚在哪儿,是
吗?”她说,“我看我们还是省点电话费吧。”
她挂了电话。我怀着偷偷的喜悦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我为自己泡了杯茶水,
脱了外衣在床上躺下。等我再次走到窗前时,却发现我家卧室的电视已经关了,王
瑜正打开壁橱从里面取出一件衣服,她扭脸往我这边看了看,上前两步拉上了窗帘。
橘红色的丝绒的帘一下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上面透出若隐若现的图案。
王瑜的这一举动使我陡然紧张起来,没一会儿我家的灯就熄灭了,我赶紧往家里打
电话,希望能留住王瑜的脚步,然而黑洞洞的窗户里已是人走屋空,铃响数声后听
筒里传来嘀嘀的忙音,而我还徒劳地举着手机。这时候我看见王瑜走出楼梯洞,我
眼巴巴望着她摆着腰肢很神气地走上大街。现在已经是9 点25分了,我给她找不到
一个外出的理由。我抓起外套,飞快地冲下楼,还能看见街灯下王瑜优美的背影。
我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过了两个街口,快到民族饭店时她拐弯不见了,我疾
步追上去,她消逝的地方是一家叫“面具”的酒吧,两盏灯头微曳的煤油灯一边一
个挂在门旁,而顾客进出的门正是一张巨大面具的嘴,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石膏做的
牙齿,待你走近时它就自动开启。里面光线很暗,传来风笛和鼓的声音。我在门廊
里站停,这时就听见一个女声说:“先生,请您先来这边挑选面具。”
随即我左边的一扇门打开了,里面灯光明亮,很大的一个房间又用挡板隔成了
无数个小间。两位服务员中的一个领着我来到靠里的一个小房间,只见壁架子上摆
满了各种各样的面具,衣帽架上挂着与之相匹配的衣饰。我选了一张印第安人的面
具,装扮完毕,我照了照镜子,这时我不禁惊呆了,忠实的镜子里映出来的是一个
陌生的头巾上插着羽毛的印第安人。
酒吧间被装饰成一艘古老的大木船,甲板上摆放着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台,两个
美国水兵和一个泰国女人坐在角落里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地说笑,一个黑人独自坐在
吧台前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地喝啤酒,另外的几起客人看上去也都是来自世界各地,
而今晚大家在这儿聚在了一起。船头上四位印度乐手在献艺,其中有位乌眉大眼的
漂亮女人竟让人难辨真伪。我走到船尾的台子旁,刚坐下一位丰腴的吉卜赛女郎就
拿着托盘走过来,用一种让人听着既新鲜又亲切的语调问我要点什么。我说:一扎
冰镇趵突泉啤酒。话一出口,我自己惊了一跳,明明是我在说话,然而听着却不是
我以往的声音了。
我一边呷着冰凉的啤酒一边环视着飘荡着烟雾的吧厅,奇怪的是这种烟雾并不
呛人,从桅杆上射下来的灯光缓缓地扫过甲板,我在有限的几个女人中间寻找着王
瑜。首先可以排除和两个美国水兵在一起的那个泰国女人,因为王瑜绝对没她那么
胖;在穿着巴西足球队队服、装扮得酷似卡洛斯的人对面坐着的那个红头发女人也
不会是王瑜,因为她又高又瘦;离我不远围着一张台子而坐的一群人中有两个袒胸
露背的女人,正扭捏作态地端着绿色的鸡尾酒,我敢肯定王瑜不在其中。最后我的
视线停在靠船舱坐着的一个穿着白色的晚礼服戴着黑面纱的女人身上,她一定就是
王瑜了。我端着啤酒向她走过去。
“晚上好,夫人,”我说,尽量使自己显得彬彬有礼,一个插着羽毛赤裸着胳
臂的印第安人不伦不类地又想成为一个绅士,“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当然可以,”她尖声用假嗓音说,这是第一次我听着王瑜的声音很陌生,即
使是在感冒的时候她的声音都不变腔,“先生,看起来您一定是位勇敢的人。”
我在她对面躬身坐下,我注意到她面前放着一杯咖啡,看上去她并没有动它,
小碟里的两块方糖还整齐地躺在那儿。我说:“也许我曾经算是一个勇敢的人,但
我现在却是个忙忙碌碌的小推销员。”
“是吗?”她故意用雍容高贵的声调说,她似乎并没有听懂我的暗示,“所有
的光荣都属于过去,我也一样。”
“今晚能遇见您这样高贵而美丽的夫人,真是我的荣幸,”我说,“夫人是法
国人?”
“先生好眼力。”
“我不仅知道夫人来自美丽的巴黎,我还知道夫人是属羊的,”我说,“而且
我也清楚您最喜欢哪种牌子的香水。”
我凭借从媒体上了解的知识谈论着陌生的巴黎,从埃菲尔铁塔到帕拉斯剧院,
最后谈到98年法国世界杯足球赛,我不胜惊讶地发现王瑜竟然能准确地说出那么多
球星的名字。我的啤酒喝干后又要了一杯。几个客人陆续离去,而几张新的面孔又
相继出现,一个装扮成海盗的人拿着长矛在船舱里一露头一露头地、嘴里还不住地
发出轻轻的怪叫声,然而却没有谁理会他。在我们左边是一个借酒浇愁的满脸忧伤
的白人小伙子,他的忧伤令人感动,当我的眼光和他的相遇时,我向他举起了酒杯。
就在这时,酒吧间里出现了骚乱,两个美国水兵因为一言不合争吵起来,先是
隔着桌子相互辱骂,后来两人走到宽敞的舞池里扭打起来,两张面具都扯掉了,露
出了黄色的脸庞。装扮成泰森的酒吧老板出现劝开了他们,两人一前一后骂骂咧咧
地走了,肥胖的泰国女人抱着后面那个男人的胳臂一同走出酒吧。
“瞧,一点也不懂得浪漫,”我对面戴着面纱的女人说,“在巴黎街头,到处
都是酒吧咖啡馆,好多巴黎人从早到晚都泡在那儿,我不知道您是否见识过那种温
馨的情调,哪像咱们这儿想玩花样却搞得不伦不类。”
我开始怀疑她可能不是王瑜了。对于一个与我同床共衾三年的人,我自信谙熟
她的一举一动,即使在她身上还有隐蔽的角落是我的触角不曾探到,然而王瑜却不
会如数家珍地说出法国足球队每个队员的身世。我问她:这么说您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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