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想得那么简单的时候,我会被迫寻找另一个出口。〃
他的日气渐次暗淡,像湖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消失无踪。
〃你想逃避谁?或者说,想逃避什么事?〃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慢慢浮上他的眼眸,像海边潮汐淹没所有,闭上眼,掌心遮住脸庞,〃没什么。〃
〃牒云。。。。。。〃
〃别问了好不好?我不想说。〃
我来到他的身边坐下,仰望头闭上眼深深吐了一日气。夏天最后一声蝉呜正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还有一丝凉爽的微风吹拂,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而美好底下的丑陋却又如此真实。关于人心中那一方绝对不准任何人进人的禁地。和牒云之间的关系进展得异常快速,所谓快速并不是爱恋的情愫急遽增长,而是一种更接近朋友的感觉。
我原本就不是一个交游广阔的人,个性太过淡泊,即使因为外貌过人,所以身旁的伴侣不断,但时间最长几乎不会超过半年。提出分手的永远是对方,他们干篇一律地对我抱怨: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你的热情。
他们不知道我的热情早在十岁那年就已用尽。
现在活着的这副躯体其实只是骷髅一具,上覆人皮。
千年老妖,不死苟活。我只活了十岁,十岁之后活的是我的身体,他呼吸、他吃食、他死撑赖活,不肯断气。
而牒云的生活圈狭小,除了学校就是家庭,他一方面从事着最肮脏的工作,一方面却又单纯得像个孩子。我不去过问他的黑暗面,他也乐得隐瞒这一切,在此之外的有限时间里,我们迅速地填满彼此生活里的所有空缺。
我甚至花了一整个周末的时间,将隔壁房间打扫干净,好方便牒云随时可以到我这儿来练习画画。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事好做,三四个小时里我们甚至可以说不到十句话,而那十句话中又多得是询问的语句:吃饭了吗?渴不渴?你在做什么?看看这张图画得怎么样。。。。。。琐琐碎碎像自助餐馆随餐附赠的一碗杂碎汤。
我和牒云简直像两个赁居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可是他还是来,我仍旧开门迎他进屋。
我无法以理性的言语厘清这一切,只当它是一种习惯。人类的惰性。
我贪图他在隔壁房里传来的温度。虽然我仍旧缺乏热情。
我陷人与过去相同的泥淖中。
和朱颜交往的最后一个月;我们曾起过一次非常严重的争执。说是争执,无宁说是朱颜单方面的发泄,她攀住我的臂膀,强迫我正视她:看着我,看着我!我是人,不是在你需要时才从衣柜里走出来的洋娃娃。
就这样,唯一、仅有的一次沟通。
很快我们便放弃了彼此。因我无法改变,因她元法改变我。
究竟要到何种地步才能让对方相信你爱她?感情没有刻度,无法衡量〃纵使有,也元法相较。因其基准点不同。
我是令人心寒的冰点,她却是热锅上起舞的沸点。她的世界是万花筒底下的彩色碎片,我却是冷夜月光下一只漆黑身影。我无法为爱疯狂,她永远无法餍足。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醒来时,牒云正抓着我的肩,指尖的温度透过汗湿的衬衫传到我身上,起了一阵冷颤,我像只受伤的刺猬猛然甩开他。
他一脸错愕,尴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我听见你在呻吟。〃
从梦境中回神,桌上摊着一堆教科书和参考资料,我正在拟第二次模拟考的历史考题。许是倦极了,我趴在桌前便睡着了。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是吧?我不记得梦境里的真实,但隐约猜测得出内容是什么,因它已伴随我太久,久到即使我不去记忆,也能清楚勾勒它的形貌。
但是我却说,〃我忘了。〃
推开椅子起身,我想去洗把脸,时间已经很晚,我该送牒云回家。一起身,脚底一阵酸麻,我几乎一鼓摔倒在牒云身上。
〃钦,小心。〃他赶忙扶住我,牵着我的手到床边坐下,轻轻按摩着我的脚,〃脚麻了,是不是?趴桌上睡很容易这样的。〃
牒云的手很细,有点儿像女孩子,但指节处的突起又明白彰显出那是一双属于男子的手,就像他的外表,虽然漂亮却不至叫人错认。在他轻手的抚触下,那种针刺般的痛觉慢慢的淡去,只剩下微热的温度。
〃你按摩的技术不错。〃
我听见他的笑声,想像他的嘴角上扬的角度,〃在家里,我常帮我爸按摩。〃
谈起父亲的话题,我缄口了。
这便是我的禁地,北纬三十八度半,谁也无法逾越。
我转口对他说,〃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
他像是有点依依不舍地放开我的脚,拾起椅背上的外套让我穿上。
这些绅士般的动作他做起来毫不扭捏,彷佛习惯一般?
思及他这些习惯背后可能隐藏的合意,我突然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厌烦。也许牒云买卖的对象男女不拘?甚至那个雨夜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时兴起?真正的他其实是周旋于芳心寂寞的酒店小姐与年华渐远的色衰情妇之间?那种几近忌妒的丑陋情绪顿时让我觉得不堪。
〃你怎么了?〃上了车,牒云困惑地看着我的侧脸,〃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熟练的将车子驶上高架桥;路灯在车窗外划成一道流线。
〃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吗?〃
〃没有。〃
他沉默地安静下来,静谧的空间里只剩JohnBarry的电影配乐流窜着。良久,他彷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在你房里看到一张女人的相片。〃他侧过头,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瞧,像是在等待我的解释。车速缓了下来,终至动也不动,前方的车阵堵犹如车内漫无止尽的低气压,我终于开口,〃那是我妈。〃
他掉转视线回到前方,有种奇特的安心涌现脸上,〃你和你妈长得好像。〃
〃小时候更像。〃
〃那不就像个女孩子了?〃
〃是啊,小学的时候常常有人误会我是女生。〃
〃我爸也说我和我妈长得很像〃
我口气更加冷淡,〃是吗?〃
我不想接续这个话题,所有关于过去的事我都只想假装遗忘。
〃可是我不记得了,〃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只记得她老是生病,到医院看她时还要戴口罩,我觉得好烦,我一点也不想去。〃
我无意接话,对于他人的悲伤,我向来不知如何予以慰藉。
〃可是妈死的时候,爸好伤心,他每天哭,我觉得好有罪恶感,好像是因为我一直诅咒她,她才会那么早去世一样。〃他问,〃老师,你呢?你爸妈在哪儿?〃
〃他们都去世了。〃
在我心里,他们和死了没两样。
〃。。。。。。对不起。〃
〃没关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你哭了吗?〃
〃当然,〃我握着方向盘,回想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他顿了一下,嗓音低沉和缓,像无伴奏安魂曲,〃那天遇见你的时候,我在你身上嗅到、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
〃同类的味道。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是觉得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也许你不相信,不过那是我第一次干那种事。〃
是夜色的魅力在作祟吧?许多深藏心中的秘密都可以一倾而出。
〃。。。。。。你没想过会遇见恶人吗?也许是一个疯子或者是变能一。你若是因为援交而受伤,是不会有人同情你的。〃
〃我不需要别人同情。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会考量后果。〃
我不免发出冷笑,〃那你有想到过会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吗?你的客人居然是你的老师,而你们两人居然得坐在同一部车子里却假装那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握紧拳头,〃我并不打算假装那〃切都不曾发生。〃
我的心头一震,终于来了,结算时刻。
〃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不正面回答反倒怔然望着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他的演技太过逼真,那就是我的识人能力太差,我几乎要被他纯真的表情所骗,〃我说过我们是共犯,共犯之间通常是必须有些利益妥协的。你老实说Ⅲ你要多少钱?太多的话没有,三十万例还可以想想办法。〃
他楞了好半响,继而发出干涩的笑声,单手遮眼企图掩住他悸动的情绪,〃原来你一直用这种眼光看我?你以为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就是为了向你勒索?〃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你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会害怕,其他人就什么都无所谓吗?〃
我抵紧双唇冷看他发怒的表情。
〃如果仅是为了钱,我犯得着花这么多时间跟你纠缠吗?〃
面对他失控的情绪,我反倒益发的冷静,〃不然呢?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放学不回家,也不和朋友出去,成天和老师厮混在一块儿,你希望我怎么想?我还没不要脸到误以为你是喜欢上我。〃
他愤恨地瞪着我,血红的阵子直可持出水光,〃开门。〃
这里是高架桥上,纵使塞车焉是能说开车门就开的吗?不理会他,我迳自掏出一包大卫社夫。他见我没反应,倏地伸出手来想扭开中控锁,我扬手一挥厉声喝斥道:〃你疯了!这里是在高架斫上。〃
〃谁管你这里是哪里,我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