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不见篷车,后头一人策马上前。“王爷,这……”
朱逢棠扬手阻断属下的话,只交代:“今日之事,你们两人谁也不准说出半个字。”
“是。”随行两人同声应道。
朱逢棠又移目望向北方——
是叹息,又像无奈。
***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几天来不断重复这句话的燕奔口气里已经有明显的不耐烦。
问了不知道多少遍,这回若再丢给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答案,他就亲手掐死他!燕奔暗忖。
似乎洞悉他的打算,南宫靖实这次回答的是:“你真想知道?”
“废话!”要不他问了这么多天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问好玩的啊?燕奔气得白眼频翻,一脚踢上前头的驴屁股出气。
驴子回头像是愤恨地瞪了他一眼,立在原地不动。
“笨驴!竟敢给我停下来!”
“拿驴子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南宫靖云失笑道。
“我从没说自己是英雄好汉。”燕奔的口气极冲,充分表明他被南宫靖云的有事相瞒给惹毛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了,而你却什么都瞒我!”
扇子在燕奔面前左右晃了几下。“你哪有什么都告诉我?”
“当然有!”燕奔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告诉你我家无恒产,自幼父母双亡所以靠偷抢过日;十岁的时候倒楣踢到铁板,想偷一个看起来就要呜呼归天的老头子,结果被他逮个正着,才知道他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山怪老;之后被他逼迫收作徒弟学武,十年后又被那老头踢下山,独闯江湖至今六年有余。喜欢美酒佳肴,千杯不醉;最恨读书识字,看到书就头昏眼花,所以一个字都不认得。我这样还有什么没告诉你的?”
南宫靖云抚额失笑,不时摇头。“你没事把自己的事告诉我做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燕奔会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全说给他听。
“当然是要你知道我!”要不然他抖出陈年往事作啥?
“知道你,很重要吗?”
“废话!要相处一辈子:不知道我行吗?”啧!
南宫靖云的心猛地狂跳。相处一辈子?
南宫靖云瞪着他。“谁跟谁相处一辈子?”
“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不成?”燕奔目瞪他。“当然是我跟你。”
“你跟……我?”是他听错还是在作梦?他说相处一辈子?跟他?“燕奔,你最好说清楚我们为什么要——相处一辈子?”
燕奔背倚车梁,一脚屈起踩在车板上,一脚还是毫不客气地伸长踩在陵驴上。
驴儿又吃疼的嘶叫一声。
“再吵我就剁了你!”一声喝令,取得最后胜利,燕奔才转头。“既然我已经决定要保护你一辈子,我们两个不就要相处一辈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向来聪明的脑子怎么会想不透?
“已经决定要保护我一辈子?”南宫靖云很难得的脸上竟然浮现疑惑。“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遇见朱逢棠的时候。”
遇见他的时候……南宫靖云再想了想,才顿时领悟。“你那时是为了替我解围才——”
“我燕奔从不诓人。”
不诓人?南宫靖云右眸因为理解而添上愕然。“所以那天的话是你——”
“他说你一辈子都有性命危险。”
“所以你决定要保护我一辈子?”
“你不是说自己饱读诗书很聪明,怎么会不懂。”
“你可知一辈子有多长?”
“到死之前都算。”
“就算你娶妻生子也要保护我?”他是这个意思吗?
“谁说我要娶妻生子来着?”燕弃不假思索回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坐直身子,瞪着南宫靖云。
这家伙该不会不懂吧?他明明做得很明显不是?
“不娶妻、不生子?”急如擂鼓的心音催促体内血气直往上冲,南宫靖云竟觉此刻喉咙又紧又干,双颇、耳根不时泛热。
察觉到自己不稳的反应,南宫靖云噗哧笑出声。
原来自持如他,遇上这事也会失措啊!
“你笑什么?”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南宫靖云不答反问。
果然不懂。“你以为我干嘛成天抱你搂你我在你身边,又不是没事找事。”
“你的确没什么事做。”在村里的时候只见他吆喝大虎一行人做这跑那,他除了跟在他身边之外真的没做什么。
“你——”燕奔被他堵得哑口无言,除了用可能会有人来袭的名义守在他身边外,他的确啥事都没干。
“你的意思是要跟着我一辈子?”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不跟着你要怎么保护你?”啧!
“你就不问我要不要让你跟?”南宫靖云靠上身后车梁,双手交叉胸前。
“你当然要让我跟,这还用问吗?”
“我为什么要让你跟?”
难道他并不——紧张无措瞬间爬了满脸,燕奔倏地收脚改坐为跨,健壮的身影罩得南宫靖云眼前只能看见他两潭墨池里烧灼的火气和——
一种令人欣喜的霸道。
“我要跟,你就得让我跟,”
他雷震般的吼声,声音之大,连南宫靖云都忍不住侧头微闪。
“你这叫霸道。”
“叫我土匪都行,我说要跟就是要跟。”
“你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就不会说了!”他还做了不是吗?啧!
“你我都是男——”
“我不管!”燕奔立刻冲口打断。
“就算后世之人耻笑也不在乎?”
“啥,死了之后棺材一盖就什么也听不见,随他们说去。”他左右开弓地撑在南宫靖云身侧,压低身子,那模样、那表情,简直是再道地不过的土匪头子。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
“你还以为我在说笑话不成?”
“你曾说我像块砧板。”
“我说的是你的胸膛。”啧!还说自己是英才,竟然连话都记不清楚。
南宫靖云右眸白了他一眼。“那跟说我像块砧板有什么不同?”
“管你是什么地方像砧板,只要想办法让你多长点肉就
行。”燕奔指着两人侧边的车帘。“里头还有二十块金砖,其中一块我要拿来让你长肉用。”
呵!竟然把主意动到金砖上了。“容我提醒,那是我的。”
他还真是会喧宾夺主。
“没的说,事情就这么决定,我说了算。”
“霸道。”
“我本来就没说自己不霸道。”只是不常用而已。
南宫靖云的愕眸望进燕奔的一脸理所当然,就见燕奔挑眉像在说“你想怎样”似的。
他嗤地一笑,将手伸向燕奔。“如果你真决定这么做——一”
“怎样?”
越过燕奔肩膀的手勾扣在他颈背,将他拉向自己,南宫靖云挺直身子,仰首吻上他温热丰厚的唇。
燕奔忽觉眼前一时电光疾闪,涌起狂风暴雨,令他的思绪为之诧然中断。
待回神,燕奔只看见一抹戏谑的笑容挂在方才欺近他的唇边,唇瓣还留有吻后的红热,足以慑魂勾魄。
注视那两片唇瓣,看着它一开二口,耳边也听见它发出的声音,接续方才未说尽的话: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就算哪日你后悔也不行,你要心里有数。”
这句话,深深烙进燕奔心中。
一生一世——
不忘。
第七章
沁风水榭所在之地,如今又跨过一年,重回寒冬尽、春日暖的初春时节。
这里的主子命人细心照料的花草,有的已汲取足够的暖意提前绽放,诀别去年的寒冬,尽管江南的冬季并没有雪片的踪迹。
非初春时节的莲池上只有绿叶团团,池心凉亭内两名男子正优闲对奕。
其中一位是沁风水榭的主人,另一位则是当今武林盟主。
多诡异的组合——一名与世无争的隐者和一个权掌武林的江湖人。
但缘分就是这么诡异难解,这两人此刻正坐在凉亭之中品茗对奕。
棋子落定,曲翔集执杯啜了口七里香,语气像漫不经心闲话家常般:“前些日子千回同我说了件有趣的事。”
“哦?”举棋未定的凤骁阳观看棋局应了声,似乎不怎么关心。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手上的棋子终于落定,凤骁阳朝他一笑。“你想说我便听。”
“四月十五蟠龙石将供奉在雷京城西的迦南寺一天一夜,这事你可知道?”
俊美从容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惊讶,笑容不减分毫。“是么?”
但曲翔集亦非泛泛之辈,从他完美的外表下抽丝剥茧,瞧出端倪,移马左上,皱眉道:“你知道这件事,而且是在燕奔到沁风水榭之前。”
“是么?”移车过河,凤骁阳依然气定神闲。“照你这么说,燕奔这回的差事倒是轻松。”
“不一定。”红冯吃包,曲翔集转着吃来的黑棋把玩在指间。
“何以见得?”武林盟主有何高见?
曲翔集一边与他对奕,边说出近日来苦思的揣测:“你要的不是蟠龙石。”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倘若在雷京的蟠龙石是假,那么它九成是诱饵,它的出现为的是整件事背后的目的。”
“喔?”凤骁阳眉角一挑,开始有兴趣想听他说些什么。“再说下去。”
看来雷京城的蟠龙石是假的了。曲翔集得到答案,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你知道蟠龙石是假的,会知道蟠龙石现世背后意味着什么,自然也不是令人意外的事。”
凤骁阳轻笑一声。“是么?”
忽视他故意的反问,曲翔集点出最想知道的事:“为什么故意指引燕奔去取假的蟠龙石?”突来的领悟让曲翔集扬起两眉。
“你不妨将揣人心思的毛病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凤骁阳冷声回应,手却反其道而行地轻柔落棋。
“你要燕奔做的不是取回蟠龙石,而是对付北武郡王爷。”
“呵呵呵……”凤骁阳笑颤了身子,只手撑额,两潭墨池莹莹发亮。“你说的话可真有意思,我凤骁阳为何要对付高高在上的北武郡王?”
面对凤骁阳似笑非笑的表情,曲翔集终于明白不管他再怎么问,他也不会多作解释。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观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而这意味着倘若他推测的一切属实,眼前这名男子就是将自己的友人推进危险的幕后黑手。
这样的人,值得别人忠诚对待么?疑惑不由自主萌生,愈待在沁风水榭,曲翔集愈明白邢培价为何离去。
因为他看清楚凤骁阳的为人,灰心之余只好离开沁风水榭。
问他为何不带着季千回走?
唉……谁教千回依然视他如主子般重视,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