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子武器,常规武器,很普通。
高频粒子束可以在瞬间改变物体性质,而且改变是持续性的。最开始的时候,人类发明它用来对付机器。粒子束可以改变机器人构成物质的属性,不论它是什麽。它使各种物质凝固,缓缓的,不容置疑地凝固,机器人因此慢慢丧失行动力,被消灭、死亡,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後来发现它也可以一丝不差地作用於人体。
非常公平,你要我死我要你亡,最後大家一起尘归尘土归土,再没有人类机器之分。
当尤丽亚开枪的刹那,当罗林坠落的刹那,其实一切已经结束。
不过博雅已经不再气恼,虽然已是机器时代,但命运仍是命运,他无话可说。
……
寂静中,尤丽亚轻轻开口,悄声悄语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这样也很好,终於不用再烦恼了。……我小的时候,罗林就是这样,现在我大了,罗林还是这样子……以前就想过,如果我老了,罗林还是这样年轻,那可有多糟!”
“……或者,我还没老呢,罗林就先弄坏了自己……没见过这样笨的机器人,会把洗碗水淋进电路板……还老是把蛋挞烤焦……”。
黑暗中博雅瞄了眼维塔斯,唇角抑制不住的向上牵了牵,没错,机器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很笨的!
“……现在都没关系了,”尤丽亚声音里全是满足,“现在我们可谁也变不了了,是不是罗林?”
机器男孩一刻没迟疑,很温柔地回应她,“尤达,我喜欢你。”
博雅有些心酸,继而有些哀怨地瞪了维塔斯一眼。你什麽时候才会这样对我说?
维塔斯在计算,他知道。他一动不动,眼睛闭起来,眼皮上有个蓝色的光点在闪。过一会儿,维塔斯问,“尤丽亚,你们怎麽办呢?我算不出什麽来。”
……
这还真是机器人能问出来的话,博雅不及堵住他的嘴,只得在心里踹他。还能怎麽办?除了眼睁睁看著死亡临近,还能怎麽办呢?更糟的是,现下这功夫,只怕整个诺伯伦都在通缉他们了。
也不可能再有一班光轨机载著他们出逃了。
博雅突然想起从光轨机上跳下来,趁人不备溜进那辆老爷车里的时候,蓦然惊觉的士兵们回过头来。在那些脸中,特别显眼的路克的惊愕表情。
他看见自己了。博雅情绪低落地想,也不可能再跑到路克那去骗点什麽出来了。那麽,自己和维塔斯,可怎麽办呢?
女孩沈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想跟罗林到地裂里去。”
博雅惊跳起来,“你说什麽?”
尤丽亚没有理他,只是稍微抬起头,问身边的男孩,“罗林,好吗?”
机器男孩微微笑,说,“好,尤丽亚说怎样就怎样。”
博雅呆住。
深不可测的地球裂缝,没有人曾经走到头过。那道地裂幸运地带给诺伯伦似乎是取之不尽的热能,但必须到极深极深的地心汲取。越向下,温度越高,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够无止尽地向下探索,即使在科技已经如此发达的现在。
曾经有探测仪下去,没能回来,好象在更深处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最後的照片传回来,显示在公众屏幕上,所有诺伯伦人大概都不会忘记,红色的火,涌动著,惊心动魄,无边无际……
尤丽亚轻快地开口,“我跟罗林很早以前,就一直在猜测,地裂里面到底有什麽?……既然现在已经没有什麽别的事好做了,不妨去看看。”
少女轻松自在,就好象在说:罗林,好烦啊,我们不如偷偷去公园兜一圈吧?
黑暗中,从机器男孩的胸口偶而飞迸出银白色的小星星,倏忽一闪而过,跳跃著,仿佛快乐的精灵在飞舞……
静悄悄地,维塔斯握住了博雅的手,那只手,冰冷而颤抖。
16岁的少年,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悲哀,仿佛预见自己的命运。在尤丽亚的从容中,博雅体味到那种痛苦而绝望的幸福,要这样才能得到吗?
一定要失去一切,才得取得幸福?
少年恶狠狠地想,我才不要是这样!心底里被激起的强烈的抗拒,好象一团火燃起。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逃出诺伯伦!无论如何,也要与维塔斯快乐的在一起!
……
尤丽亚与罗林走了,开走了老爷飞行车。
留下了一块芯片,罗林的芯片。小小的银蓝色金属,象一颗心一样,挂在博雅的脖子上。
“里面有我们所有的幸福,”尤丽亚认真地说,“送给你,博雅。我不想无声无息地消失,我,和罗林。到好久以後再看看它,就好象我们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一样。”
博雅哭了。
看著飞行车消失在雾气弥漫的黑暗里,那一对肩靠肩的背影渐渐淡去,博雅忽然抱住维塔斯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嚷,“维塔斯,你发誓!我们不会是这样!你保证!”
维塔斯措手不及,愕然地望著把眼泪擦在自己衣服上的小家夥,然後才慢慢平静下来,“好,我发誓我们不会这样!”他说,想了想,又补充,“我发誓我们会一直快乐地在一起。”
这句话是博雅最爱看的童话书里面最喜欢的一句话,维塔斯模模糊糊地想,博雅会喜欢听这句话吧?
果然,博雅破涕为笑,然後忽然收起孩子般的表情,严肃地说:“好,现在,维塔斯,打开你的网络联接器,”博雅的大眼睛闪烁著悍然的光,“让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5)
当然啦,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地溜出诺伯伦,那就更好。这是十六个小时之後博雅的想法,不过维塔斯坚决反对。
“那不行!”他很轻但很肯定地说。
“可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博雅争辩,“这是最有可能不被人发现的办法。”
在维塔斯的芯片程式与诺伯伦中心控制器的主程序中,象烙印一般,李博士给他自己的创造品留下相同的BUS代码,经由这个,如果只是潜入而没有任何动作,博雅可以使自己不被察觉。
有一艘诺伯伦的战舰恺撒号,将要启程飞往吉布里安。这就是博雅潜伏在中心控制网络中,连续十几个小时不停窥探所得到的最好消息。
他老实不客气地打算“免费搭乘”这艘飞船。
但维塔斯只是摇头,“太危险了。”
博雅有点急躁,“有什麽危险呢?只要我们能够在飞船离开天罩瞬间的短短一分锺内进入舵仓,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可以做到的,维塔斯!”
“不是这个问题,”维塔斯凝视著博雅,“恺撒号的舵仓不是完全密封的,飞船高速前进时,船体外的电磁隔离会影响到舵仓。那样强的电磁流,……人类的身体受不了的。”
博雅眨眨眼,呆住。
……不密封?维塔斯说是这样,那一定是这样的。可是,……怎麽会这样?那艘烂船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啊?居然还是老式舵仓!
满怀的希望一下子破灭,博雅脸色难看得很,呆立半晌,狠狠一脚踢出去,“光啷啷”不知道踢飞了什麽。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僵立著。
过一会儿,博雅低声问,“维塔斯,如果是你的身体,是不是可以?”
维塔斯犹豫一下,答:“是。”
少年咬咬唇,不由垂下头。一直知道维塔斯的身体与自己不一样,博士也曾经说过,维塔斯有著完全不同的、普通人类梦寐以求的身体。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博雅蓄意忽略那一点。维塔斯就是维塔斯!他与我是一样的,温暖的身体,甜蜜的吻,热情的抚摸,维塔斯一样会有反应。他们完全一样,所以才能如此亲密契合。
可是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不可能永远藏身在雾城。这里很快就将被完全废弃,隔离到天罩之外。这里没有光明,没有食物,没有能源……
难道必须要分开吗?维塔斯可以走,但自己不行。可是又不能留下他,被发现就全完了。说好了的,发过誓的,要在一起。
……可是如果想要活下去,两个人就,不得不分开!
博雅有些绝望,他觉得刚才的勇气与浑身力气一起慢慢流走了,四肢几乎动不了。
维塔斯静静地看著博雅的背影。在沈窒的黑暗里,少年的头无力地垂著,肩头微耸,看起来有些颓唐。不由自主地,他走上几步,轻轻抱住博雅的肩。
维塔斯知道,留存在自己记忆中的第一个画面,是一张小小的心形脸。
他睁开眼睛,在一片迷茫的蓝色的光中,看到那张小脸,和一对大得出奇,乌黑发亮的幼童的眼睛,有著长长细密的睫毛。
两双眼睛无声地对视著,然後维塔斯听到一个清脆的惊奇的声音,“嗨,我是博雅。你叫什麽名字?你是爸爸做出来的吗?你真漂亮!你是来陪我的吗?”
小小的身躯爬啊爬啊,爬了上来,压在维塔斯身上,跟他脸对著脸,两张面孔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公分而已。维塔斯的眼睛里只剩下这张粉白的小脸。
他们静静对视著,小脸俯了下来,有一个软软的东西贴在维塔斯的皮肤上,很响地“啾”了一声,小脸说:“我喜欢你,我们做朋友吧!我去跟爸爸说,把你给我。你要一直陪著我哦。”
维塔斯眨眨眼睛。
那双大大的黑眼睛象一个漩涡一样,在他脑子里不停地转啊转。维塔斯觉得有点疲倦,晕,躯体无力,他闭上了眼睛,意识逐渐下沈,向没有光的地方沈下去沈下去,那个不停地在他耳边响的清脆声音,慢慢变得越来越轻……
那一年博雅四岁。
维塔斯有三年的时间,从没有离开过那张金属台子。每次睁开眼睛,几乎都能看到那个叫博雅的小东西,很急躁地望著自己,问:“维塔斯,你什麽时候才能起来陪我玩?爸爸,你快让他起来呀!”
维塔斯静静地看著他,有些好奇与困惑,他不太能懂他的意思。
斑白头发的李维纳博士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给小东西作解释,“他还听不懂你的话,博雅,他也起不来,他的大脑和身体还没有开始工作呢,爸爸正在努力教他。他要学许多的东西,然後才能懂你啊。”
博雅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孩子,所以他开始自己教维塔斯。
他教的东西,当然跟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