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入一块豆腐,他将所有情绪都咽下。
端着犹冒热气的豆腐汤,段魄缓步向前,将汤放在桌上,半蹲在星澈面前与之平视。
“想替他铸兵器,想让他变得更强……澈儿,那不正是我对你做的事。”
星澈怔然,一时无法响应。
段魄移开汤碗,执起星澈微冰的手,合在手心捣暖。
“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事,我对你做过的、你为我做过的、我们的背景、我们过去,才想起来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
星澈低眉看着他们交迭的手,无言,眸子里好似有什么在闪动。
“想你为什么总是孤单一人,总是要家生、仆从退开,你明明害怕寂寞……我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我却没有问过你。”他平静地说着,望着星澈削瘦不少的面颊,再度确认他必须支撑这个人,必须用他的所有保护这个人,回报是福祉,属于他的福祉。
其实他的感情早就确认了,不是吗?在他想着澈儿打造匕首时,在他想让小澈更健康一点时,在他初次吻住小澈时,在他违了自己的心意答应替阎绝雄铸刀时,在那么、那么久以前便确认了。
星澈先没回答,试着将已微温的手从段魄的掌中抽出,却被握住,握得更紧、更牢。
他低下头。
“小时候,他们总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欺我。”缓缓,他用不知怎么启齿的迟疑剖开心伤。“家生不会,但也不会为我出头,何况他毕竟是娘派来的人,再怎么样我也无法跟他亲近,与其让他们伴着,不如一个人轻松自在。在阎家,只有大哥对我好,可大哥忙,他成家得早有妻儿要照顾,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照着我。”
段魄珍视地捧起他的手,安慰地吻着。
“大夫说我有孕时娘先是不信,后来请名医来确定了,我是高兴,可名医说我身子虚有孩子会要命,娘发了好大脾气,说要想办法把孩子打掉,是大哥阻止的。大哥跟我说,如果我真心爱你,他祝福我。”
段魄听着,专注地听着,这是第一次星澈跟他谈到阎家。
“我告诉大哥,我确定我的心意,可是段爷我不确定你的,我不确定我是你的什么。”
他抬眸直视段魄,眸子里闪着一点泪水。
“大哥本来要让人去血焰门求法子打掉孩子的,总不能让我身子继续差下去,高热不退,睡得多醒得少,这样下去会没命的。可是我想到了元宝,段爷,我想到了你告诉我的元宝……如果我为你生下元宝,金宝能不能得到福祉?”
“段爷,我想给你一个家。”
他认真诚挚地望着他爱的男人,微笑。
当他发现原以为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已经发生在身上,他既惊又喜,所以他无视身体虚弱的事实执意留下孩子,所以他感谢大哥替他通知段魄,所以段魄的响应让他心碎……可是又无法恨他,无法不爱。
段魄怔怔,有一点什么由眸子里溢了出来,滚滚热热的,随着银宝一块死去的东西变得炙烫,滑落在他面庞。
“我想给你一个家。”
那个单薄虚弱,阎府里最不被需要的六少爷,紧紧抱住段魄,抱住现今天下最强的人。
究竟,是谁支撑起谁,世人又该怎么定论,又何须他们定论。
眼泪干了,他抱着星澈回床上,一匙一匙喂虚弱的人喝豆腐汤,还附赠内力催化自动暖汤系统。
依偎着,两人喁细语,说着以前未曾说过的话。
最终星澈仍未质问段魄那天的事,仍带着一点生疏地唤他段爷,身子挨得再近,心与心仍有距离。
“你不问我吗?”
再喂哺星澈咽下一点带咒的血,段魄趁着他半醒半睡柔声带恼地问着。
“问什么?”
星澈的神智不是很清楚,声音里带着一点困意,也比平常撒娇。
他仍和绝双生得相似,都有张清丽脱尘的脸,现下饮下咒血颊上染了点红晕,更是可爱。
“问我为什么会跑去找小官。”段魄有一点切牙。
他虽然不喜欢星澈吃醋伤身,但更讨厌小澈不闻不问,都不知澈儿是不在乎,或是憋在心里闷着不敢提。
此话一出,星澈瞬间变得清醒,眉头皱起,也由段魄怀里挣扎坐起,却不多言语。
“澈儿,我喜欢人的体温,如果用我的话来说,就只是喜欢而已,可我能用更漂亮的模式告诉你,或许是因为失去过亲人,所以夜里不抱着个人睡,我会睡不着,那是暖床用的抱枕,不代表什么。”
星澈无语。
“我不会打匕首给他们……”
“那簪子呢?你也不给吗?”星澈冷冷地问,眸子底有一点点醋气跳动。
他可以忍耐,他可以把双眸都闭上,他的忍耐可以无限宽广,但不代表他真的不会受伤,真的不会吃醋,真的毫不在意。
段魄一滞,那些东西他向来做得又多又快,只有分工细不细致,那里还记得送给谁了。
“我以后不会再给。”
甜蜜的话他并非不懂得说,只是以前说得不多,如果这样能让星澈安心,他没有理由不做。
“如果你陪着我,一直陪我,我不会再找别人,不会再给他们礼物,不会再多看他们一眼,只要你一个。”
星澈笑了,柔柔和和。
“段爷,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
和最初的想象不同,星澈仍是回了阎家。
段魄在仔细布过血咒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星澈交予阎绝雄,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他以外有谁会好好保护澈儿,大概也只有澈儿全心信赖的大哥吧。
抱着澈儿多亲了几次,两人就此分走两道,澈儿回阎家庄休养,他则有事要找阳焰无。
严格说起来阳焰无并不难找,血焰门就只有那么大,他总会出现下其中一角。
实际上段魄根本没寻找阳焰无,他找的人是焰子。
虽然他跟阳焰无的关系很差,不过跟焰子倒不错,简单的说是将来焰子有需要,他会替焰子打造武器的关系。
反正同样的问题焰子也知道解答,他又何必找阳焰无跟自己过不去。
但是,当一个对立者跑到家里,大刺刺地说要找他年稚的儿子,做老子的如果还有点责任感,都该代替儿子相迎。
阳焰无不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但他是人父,极不愿意儿子被拐走的人父。
段魄独自坐在厅中首座等人,叼着烟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灰随意撒在地上也不管,他的烟杆原本是木制,现下这个象牙的是去年生辰时星澈所赠,不能怪他无视主人存在的抽着烟,他有不想理阳焰无又必须找阳焰无的理由。
“我的来意不需要说明了吧。”阳焰无一入厅,他便丢下这句话。
阳焰无浅浅勾起笑,坐在末尾。
天底下能踩在他头上的人不多,正巧眼前有一个,他当然得坐远远的,以防段魄一时忍不住冲过来宰了他。
“已经知道的事又何需来问我,你岂不是多此一举。”
“果然是你做的。”段魄眉头皱起如山,偏不能杀了阳焰无泄恨。
“不好吗,这也算圆了你和他之间。”阳焰无还是那抹笑,好像看到人间多大乐事般。
段魄将烟杆狠狠往扶手上一敲,怒道:“换做是你,你会觉得好?”
阳焰无歪着头想了会。
“看是谁的孩子,喜欢的话倒也无妨。”
段魄冷哼一声,懒得再跟阳焰无扯下去,这人的脑袋架构和常人不同,真要计较会要人命的。
“我来,只为问你一件事,那东西该怎么取出?”他不称星澈腹里的为孩子,他总觉得那东西要成为孩子还需要很长的路。
“你知道小石现下人在何处吗?”阳焰无不答反问。
段魄没应他,别说他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没有义务告诉眼前这人。
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阳焰无也不再多谈,直接说出答案。
“段魄,你曾说过用咒我不如你,那么,凭你一年里做不做得出让男人怀孕的咒?”阳焰无冷笑。
伪装不难,真正做出让男子怀孕的咒,要让个男人叛背天命怀下孩子,并让孩子有正常的灵魂融入天地之中……他花费三年收集各种材料或许做得到,但咒术不如他的阳焰无……
段魄脸色瞬间煞白,怒得双手直颤,怕一个克制不好便会冲过去掐死阳焰无。
生为男子自然没法像女性那般正常生产,即便星澈现下怀的是正常胎儿,足月后也没办法生下来,非得在当初做咒时便考虑好这点,何况阳焰无根本没依正常管道做咒,他恐怕只是弄了个吸血肉瘤伪装成胎儿在星澈肚子里,这可比做正常胎咒简单得多,也能避开护身血咒。
“星澈得罪你什么,你竟要害死他。”
好狠的人!
“我以为在你们眼里,我杀人不需要理由。”阳焰无又笑。
血焰门代代当主都生得极好,或妩媚、或清雅、或艳冶、或脱尘个个都是美人胚子,焰子年纪虽稚但已看得出将来会是个艳丽非凡的人儿,阳焰无身为他爹自然差不到那里去,去除掉亦正亦邪、喜怒无常让人害怕的部份,其实是个美人儿。
段魄没说话,嘴唇抿成一直线,在私利与信诺中犹豫不决。
“我听说的阳焰无却不是没理由杀人的人。”段魄一叹。
“谁说的!”阳焰无眼睛倏地眯起。
“焰子。”段魄却说了个他会失望的答案。
他们相识得迟,却听说对方已久,关于对方的事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就像阳焰无知道段魄心系星澈一样,段魄也知道放在阳焰无心底的是什么。
“我要的东西一直以来只有一个,纵使小石不知道,焰子不知道,你和阎家人总该知情的。”
阳焰无只晓得段魄和阎绝雄知情,却不知道阎老庄主最疼的女儿七花也知情,要不然他早杀去七花夫家,将那女子掳来逼问了。
想起星澈带泪的小脸,想起那个生来跌跌撞撞的人,他再怎么不愿也无法用更痛苦的办法解除星澈体内的咒。
段魄缓缓吸了口烟,声音低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