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来时会跟小兵们一道吃饭,闲得慌时会跟下级军官们到演武场切磋武艺,活动活动身子骨。江达生很少跟士兵们一起吃饭,据说他对饭菜有些讲究,酒量虽有,却喜欢独自一人自斟自饮,送酒的小菜绝对不是大家常见的猪头肉、鸡爪子和咸水花生,都是他那位爱宠兰姑娘亲自下厨整治的精致小菜。
因为他这些生活习惯,刚到德庆那几个月,还有士兵私底下笑话他是个公子哥儿,受不了苦。
但时间一长,大家就发现,他是个身手极好的人,无论弓马、刀枪、剑法……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熟悉兵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学过两手跌打推拿的本事,有手下的军官在教场不慎扭了脚,他当场就给治好了。论真本事,无论文还是武,显然都比万千户要优秀得多。
底层的士兵们对有真本事的上司还是很佩服的,虽然也有人质疑这么有本事的江千户居然被贬到德庆来,会不会是因为性子太直得罪了人?那以后还有前途吗?但大家还是渐渐生出了拥护之心。
江千户还有一个极受人欢迎的优点——他对底层士兵的利益非常看重。早在刚来不久,他就给一大批大龄士兵解决了娶老婆难的问题,顺便也解决了一些出身偏远、无父兄可依的年轻军余人员的就业问题,过了年后,他又有了新主意:改善各地卫所士兵的生活待遇。
在没有仗可打的和平年代,地处偏远,军费有限,各地小卫所如果完全靠上头拨的钱粮过活,那迟早要喝西北风的,所以或多或少都会捣弄些小产业,贴补贴补。屯田这是光明正大的自不用多说,有条件的也可以开果园什么的,但大部分都是开些店铺,有酒铺、船行、皮货铺子、杂货铺、粮店等等,花样繁多。但不是所有店铺都能有丰厚的收入,尤其在德庆这个并不繁华的地方,于是有些店铺还会有亏损。
江千户自开春起,就带着亲兵到德庆各地巡视。反正这时候正值农忙时节,千户所里的士兵都要回家务农,操练都停下来了。结果这一巡,各地小卫所就有福了。开了酒铺的,江千户会告诉你酿的酒有什么缺点,做的菜哪里不好,然后告诉你在哪个工序做改良,出来的结果就是每家铺子的出品都大有改进;开了粮店或其他卖货铺子的,他会告诉你外头大城镇各种货物的市价是多少,哪样亏了哪样赚了,如果你有意将一些外头紧销的货物运出去贩卖,他还能给你介绍可靠的中间商;开了果园、菜园的,若是出产的果菜在本地卖不出去,他也会给你引见信得过的商人,让你立刻就能清空所有库存,换来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
总之,所有被他巡视过的卫所,都得了不少好处,而他要求的,也不过是让各卫所将收入多拿一点出来,改善底层军户的生活,多发点钱粮什么的。如今已经没有哪个士兵会说江千户不好了,顶多就是有些百户私底下会腹诽他管得太宽,但对他的种种宝贵建议还是十分欢迎的。
而江千户在巡视了德庆境内大半卫所后,终于要到九市来了。
九市的百户所没什么大营生,只有一间粮店和一座猪场。粮店收入微薄,倒是那猪场出产不错,除了满足九市本地的猪肉需求,还卖到了周边的悦城、凤村、高良等地,今年春天,新上任的百户还下令扩大生产,多买了五十头猪崽回来,没来得及搭新猪舍,原本的猪舍就显得很挤了,排泄物到处都是,臭不可闻。但既然要迎接顶头上司,又怎能坐视这种脏乱臭的情形不管呢?百户大人下令召集闲散军余人员,对猪舍进行彻底的清洗。
章放本不负责这件事,负责召集人手的是另一位总旗,而且那人与他有些不和,彼此间有些暗暗较劲的意思。不过他一听说这个消息,便把捋掉沈儒平差事的打算给抛在了脑后。那差事是当初章老爷子赔上老脸,从江千户那里求来的,忽然捋了,未免惹人非议,对江千户也不好交待,倒是这个清扫猪舍的差事,很适合给沈儒平一个教训。
于是,章放便在自己推荐的军余人员名单里头,添上了一个沈儒平,然后什么也没说就交了上去。而另一个总旗看到了名单,知道这沈儒平是章放表兄弟,又不知他真实目的,还以为有了个打击报复的好机会,便把猪舍中最脏最臭的地方都交给了沈儒平负责,还放话说,如果做得不好,就扣俸禄钱粮,若是未能及时完成任务,就打一百军棍。
沈儒平哪里做过这种事?哪怕是在虎门做苦工的时候,他也没扫过这么脏臭的地方,周围还都是活生生乱动的猪!他找上章放诉苦求情,章放故作为难:“这事儿我不好插手,你也知道那人是我对头,他安排你去做那样的活,分明是在打我的脸,但如果我发了话,便是不知好歹,不顾大局了,百户大人知道了定会生气,连千户大人也不会为我说话的。你就忍一忍吧,这又不是什么难做的活。”
沈儒平气绝,又去求章寂与章敞。章寂忽发头痛,躺在床上直哼哼,没法出门;章敞早不知在忙活什么,每日一大早就出门了,晚上天黑了才回来,一日不小心被沈儒平堵住了,他就说:“你自打得了巡林场的差事,三个月里上山的次数也不知够不够十回,万一出点纰漏,还不是我们家挨训斥?因此我每日除了所里的文书活计外,就是替你巡山去了。你要是嫌我不肯帮你,就把自个儿的差事揽回去吧!”
沈儒平本就累极,哪里肯再给自己添负担?没办法,只得委委屈屈地回去扫猪圈了,因为手上有伤,出不了大力,还把自家老婆给拉上了,夫妻俩每日都臭烘烘地,路过哪里,都能引得众人鸟兽散,做了好几日的过街老鼠。等到好不容易把猪舍清扫干净了,百户来检验,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里头最脏那一片,打扫得挺干净的嘛,是谁负责的?不错,真不错,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好好干哦。”
沈儒平几乎当场晕了过去。
明鸾听了章放的实况转播后几乎没笑死,心里的怨气消散了许多,道:“就该这样对他们家,让他们知道现在是谁做主,免得他们什么都不干,只会靠人吃软饭,还整天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章放冷哼一声:“说起来,咱们家对沈家也太宽容了,即便是看在你大哥哥大姐姐份上,也太过了些。他们都是小辈,难道还敢冲祖父和叔婶们发火?若是明面上不露分毫,背地里却疏远了咱们,我也不怕,大不了分家就是。老爷子自有我照顾,他们就领了那不孝的罪妇回去,省得全家人见了头疼!”
明鸾怔了怔,没料到章放会说出这番话来,仔细一想,如今章放也是个总旗了,大小是个军官,只要再拼一拼,过得几年还有希望升百户,那可是正六品官职,比不得从前在京城只是个依附家族的闲人,虽然不敢与章敬的官职相比,也足够顶门立户了,怪不得他说话有了底气。这么一想,明鸾心里也松快许多,只要不再像以前那样,行事处处受制于远在辽东的大伯父一家,不得不对沈氏虚与委蛇,她愿意对二伯父章放表露更多的敬意与亲近。
相对于明鸾与章放的欢喜,坐在正位上的章寂倒没那么乐观:“你们想警告沈家也没什么,只是不可做得太明显了,免得他们将来找上太孙,求太孙出面,我们家不好说话。”
明鸾听了,小脸顿时耷拉下来:“为什么啊?以前要看在大伯娘和哥哥姐姐的份上,对沈家一再忍让,现在又要看在太孙面上,再次纵容沈家。我真不知道我们章家前世欠了沈家什么?竟然要再三的忍气吞声!我们不是救了他们一家的命吗?干脆脸皮厚点,以救命恩人自居好了!”
章寂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若是提及恩典,沈家对太孙何尝没有恩?可我们却不能无视太孙的意愿。君臣有别,这点还是要分清的。三丫头,你就总是忘了这一点。无论你心里有多少怨气,都不能冲太孙发出来,害了我们一家的罪魁祸首又不是他。你也不该因为眼下他正落难,便忽略了他的身份。”
明鸾暗自气恼,闷闷地道:“那就别让他们相见!不是我说,祖父,您安排太孙和胡四海住小泉哥的屋子,也太欠思量了。沈家同样肩负巡视林场的职责,他们在一个地方转悠,迟早会有遇上的那天!不如想办法给他们换个地方吧?”
章寂却摇摇头:“太孙并没有断绝与沈家来往的意思,如今也不过是暂时隔开他们,借此机会说服太孙罢了。他们迟早会遇上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想办法让太孙倾向我们而已。这些事我与你二伯父心中有数,你就不必多问了。”
明鸾郁闷得不行,只能应了,本来想着这些烦心事不管就是,结果她刚想说要走,就被章寂安排了新任务:“我腿脚不好,你二伯父在卫所里事多,你父亲也有公务要忙,给太孙主仆二人送日常供给的差事就交给你吧。你顺便替他们巡一巡山,也省得胡四海在山上乱窜,遇上沈家人。”
明鸾哑然,过了好半天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心里有气,她情绪又怎能好得起来?送东西上山的时候,对着朱文至与胡四海自然没有好脸色。无论他们问她什么,她也是爱理不理的,兴致好时就答两句,不高兴时放下东西就走,虽然东西从来没少送,却什么新消息都没能提供,有时还会明里暗里讽刺上几句。
朱文至自己正有心事,又与章家亲近,倒没觉得有什么,胡四海却很是不满。在他看来,这是章家仗着对太孙有恩,便妄自尊大了。只可惜他对朱文至说了几次,都被驳了回来,只能自个儿郁闷。胡四海甚至开始怀疑,当初走投走路之下,不得已向章家求救,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他可是早就质疑章家的忠诚之心的,如今脱了险情,生活也安顿下来了,仔细一想,章家可真不够诚心,连冒险送封信去北方都不乐意。想当初,沈家可是连亲生骨肉的遗骸都舍了,就连大逆不道的李家,也放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