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哪里会这么容易被他骗倒?只看明鸾与章寂那眼色交流就知道事情有异,也不多问,笑说:“原来如此。这倒也是,接个孩子,其实只要派管家带着几个下人来接也是一样的,不过姨祖父心疼孙子,才会亲自跑一趟罢了。”
章寂便顺着他的口风点头:“是啊。我此前也听说过城外不大太平,但想着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大道,猜想不会有事,哪里会料到王将军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后,于官道上劫人?这事儿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
朱翰之打了个哈哈:“你们出来几个时辰了,大表叔在家一定等急了,只是姨祖父带来的下人受了伤,不好立时动声,不如我马上派个人去你们府上报信,让大表叔安心,回头姨祖父和表弟、表妹在我庄子上用了午饭,我亲自送你们回城,如何?”
章寂忙道:“不会耽误你的事吧?你既然领了差使要追缉乱兵,可别为着我们把正事儿给误了。”
朱翰之笑着摆摆手:“怎么会呢?朝廷上有的是能人,燕王手下也是猛将如云,今儿不过是因为王将军在我庄子附近盘桓,我才带人来拿他,若换了在别处,就没我的事了。眼下人也拿住了,我是无事一身轻,正好进京这么久了,也没到府上去给三表叔、二表婶上炷香,实在是不应该。趁着今日同行,我也到他们灵前祭拜一番。”
他的理由足够正当,章寂自然不会拒绝,这时青柳带着鹏哥儿回来了,章寂看见小孙子换了身干净衣裳,又重新梳洗过,越发显得惹人怜爱,想到他的身世,心里已经软成了水,忙将孩子抱过来,和颜悦色地问他话。
鹏哥儿方才领略了这位新认的祖父的本事,早已对他崇拜不已,见他问自己,也乖乖地一一答来。祖孙俩相处得和乐融融,加上明鸾时不时在一旁插科打诨,朱翰之也偶尔说笑几句,场面十分温馨。青柳在旁见了,便忍不住暗暗揩泪。
不一会儿,朱翰之便借口说要去安排午饭,告退出来,却给明鸾使了个眼色。明鸾犹豫了一下,小声对章寂道:“祖父,我去瞧瞧两个门房怎么样了。”章寂正忙着跟小孙子培养感情,也没多想就应了。
明鸾出得门来,看见朱翰之就站在院子一角,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头看着树梢,目光游移,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转头过来,见果然是她,立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明鸾心下一动,耳根微微发热,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看屋里,见祖父、鹏哥儿与青柳都没留意到自己,忙装作无事地直直往院门外头走。
朱翰之飞快地窜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去哪儿?我在这里呢!”
明鸾白他一眼:“我管你在不在这里呢,我是去看我们家下人的伤势去的。”
朱翰之轻轻拽住她袖口一角,便要拖往西厢去:“他们自有人照顾,你不用操心。我有话与你说呢。”
明鸾脸一红,使劲儿挣回手,啐道:“你要死了,祖父还在屋里呢,你也不怕叫他瞧见!”
朱翰之瞟她一眼,又瞥向屋里,笑道:“好吧,我带你去看受伤的人。”说罢真个转身在前头带路了。明鸾半信半疑,但想着自己确实不知道那两个门房现下在哪里,便跟着他去了。没想到这一回他还真没撒谎,顺利让她见到了两个门房。
这两个门房,一个叫马有福,一个叫张路白,在朱翰之的探问下,都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原本他们都是荆州人士,也就是湘王封地辖下子民,还有亲戚在王府里当差,往日托这亲戚的福,在荆州做些小买卖,日子倒还过得,后来因湘王自焚而死,王府中人死的死,散的散,他家的亲戚也死了,建文帝派人接管了荆州政务,对与湘王有关的人都暗中打压,这马张二人在荆州过不下去,便相约带着家眷上京找营生,会进入安国侯府,也是因缘巧合,大概是因为安国侯曾参与打倒建文帝的行动,让他们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先前遇见王将军带着乱兵拦人,他们没有逃走,一方面是尽忠职守,另一方面也是憎恨建文一派逆臣的缘故。
明鸾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她原本还以为这两人是真正忠诚可信之人,没想到人家也有自己的立场和想法,那他们到底信不信得过呢?只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人非草木,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又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自然会愿意服从自家祖孙。这么一想,她心情就好多了。
安慰了两个门房几句,留下了回府后会好生奖赏他们的诺言,明鸾离开了屋子。朱翰之跟了上来,笑着问她:“怎么了?可是因为听到他们本就与王将军有隙,又彼此相熟,不愿意抛下对方独自逃走,因此觉得失望了?”
明鸾瞥了他一眼:“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他们今儿才认得祖父与我,更关心彼此又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当时没抛下我们一齐逃走,就已经做得够好的了。若是这样都容不下,哪里去找更忠诚可靠的人去?要求别人忠心于自己,总要自己先拿出诚意才行。我有信心,他们会成为祖父和我的好帮手的。”
朱翰之见她隐有恼意,只好退了一步:“是我说错了,好妹妹,你别恼。”
明鸾啐他:“谁是你的好妹妹?!”顿了顿,想起了小时候常在商店车站里听到的一首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又忍笑问他:“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呀?居然这样叫我。”
朱翰之又露出委屈的神情:“我哪里有什么好妹妹?表妹都没几个,也就只有你,我才会这么称呼……”又咬牙道:“结果你却这般奚落我,可见你也不是个好妹妹,真叫哥哥心里难过……”
明鸾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什么哥哥妹妹的?我不理你了!”说罢真个转身要回章寂所在的院子里去,冷不防被朱翰之拉住手,往一旁的树林里扯。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却无法挣脱他,居然真叫他拉进了林子里头。
朱翰之举臂打了个手势,明鸾眼角就瞥见有两个人影守在了林子外头,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当即又羞又恼,跺脚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朱翰之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什么也不做,我不过是要问几句话罢了。”
“要问话在哪儿不能问?偏要拉我进这里!”明鸾扫视四周一眼,又瞪他,“叫人看见了,一定要说我闲话的!你当这里还是德庆呀?虽然我也觉得那些规矩礼数烦人得很,但是不遵守的话,就一定会吃大亏了。你……你……”她咬咬唇,声音小了许多,“你这人,怎么就不为别人想想?!”
朱翰之神色放柔,轻声道:“若是在别处,我绝不会这么做。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还怕叫人看见了泄露出去不成?你放心,不会有人说你闲话的。”
明鸾不以为然:“你昨儿才买下的庄子,庄上又有许多佃户,哪里是能弹压得住的?少说大话了。”
朱翰之一笑置之,继而正色问她:“先前我问你们为何不多带几个会武的随从出来接鹏哥儿,姨祖父先是拦着你说实话,后来又拿别的理由来搪塞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你们在府里过得不如意?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怠慢你们?!”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变得凌厉。
明鸾怔了怔,犹豫了一下,想起章敬这段日子的态度,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跟章寂不同,与章敬本就疏远,反而跟朱翰之更亲近些,也不会顾虑一些事叫外人知道了,会给章家名声带来什么影响,因此很快就下了决定,将这些日子在安国侯府的经历托盘相告,又说了昨天夜里章敬劝父拒绝承认林氏母子的事。
朱翰之听得眉头直皱:“怎会这样?从前听人提起大表叔,我只当他是个正人君子,怎的如今……变得如此势利?!”
明鸾便问他:“你听到的传言是怎样的?大伯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吗?”
朱翰之听得奇怪:“他是你伯父,难道你还不知道?”
明鸾一窒,干巴巴地道:“我才多大年纪?跟他分离了五年,五年前我又还小,一天也见不了他一次,能知道他是什么人呢?我只知道他为人威严,跟大伯母夫妻恩爱,也就没有别的了。”
朱翰之想想也是,便对她道:“你也知道,他妻子是沈家人,一双儿女也带有沈家血脉,因此我在北平头两年压根儿就没见过他,遇事总是特意避开,一来是有些迁怒之意,二来也是生怕走漏了消息,叫他们这些与兄长更亲近的人有了心结。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听说了我的事,每逢年节都会派人送了礼来,我就都丢给燕王婶料理了。后来还是燕王出面劝我,我才不再避着他们,但也少跟他们在私下往来。据我所知,他这人谋略是有的,城府也不缺,就是遇事功利心重,便显得薄情,除却心中看重之人,旁人都不放在心上。但话虽如此,他表面功夫却一向做得很好,怎会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来?”
明鸾不以为然:“你也说了,他从前是表面功夫做得好,但心里肯定不是良善之辈。就算是不肯承认四婶和鹏哥儿,当着外人的面,也肯定会把功夫做足,不会叫人抓到把柄的。就是这样才叫人郁闷!”
朱翰之微微一笑:“别郁闷了,事情说来也简单,我托人往辽东捎信,叫你四叔尽快赶回来,事情不就结了?”
明鸾大喜,但随即又有些犹豫:“来得及么?实话跟你说,我瞧四婶的情形不大妙,也不知能撑到几时。现在虽说有祖父和母亲照看她,但在安国侯府,大伯父才是说一不二的那一个,万一他使些什么手段,把四婶气死了,就算四叔赶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朱翰之皱眉道:“其实他这又是何必?整天担惊受怕的,仿佛上头疑心过重,些许小事都会发作似的。我前儿才听说,他借着兄弟与弟媳的丧事,在发死人财……”忽然顿住,小心翼翼地看了明鸾一眼。
明鸾却毫不在乎地摆摆手:“这个我知道,那天宫家的人来上香,上了三千两奠仪,要求二姐姐帮他家被下狱的人说情,见二姐姐不搭理他们,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