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面露哀色,以为他是希望救回沈氏才答应冒险的,便不再多说:“媳妇儿明白了,一切谨遵父亲吩咐。”
章寂收回目光,心中冷哼。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实际上,他对这个长媳积怨已深,家里其他人也恨不得她早死。只是长子远在辽东,日后若能在战事中立下大功,就能惠及家人。可惜这个儿子对妻子一往情深,他身为父亲无法代子休妻,更不愿让儿子日后知道家人逼死了爱妻,以至骨肉生隙,因此才会轻易放过沈氏。再说,沈氏所出的一对孙儿孙女深得他宠爱,其中文龙又是章家仅剩的嫡孙,驱逐沈氏容易,却未免伤了这两个孩子的脸面。现在这样最好,如果沈氏熬不过天花,那也是她的命,章家死在这个病上的人不只她一个,即使到了儿子、孙子面前,也能交待过去了。
只是对沈家,他却没那么好耐性。在周合前来探望的时候,他特地屏退众人,私下问对方:“能不能想法子不让沈李两家前来?押解他们的官差中有一个叫吴克明的,为人十分阴狠,又与沈家有仇,对我等池鱼也是往死里折腾,如今我们家人人病重,怎么还能经受得起他的刻意为难?”
周合早对吴克明的事有所了解:“亲家老爷无需担忧,有意让沈李两家迁到水仙庵来的是前任的彭泽县令,他在临行前留下这个命令,县丞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但何时实施却是县丞说了算的。如今前任县令已走,拖上些时日也没什么。我已经跟县丞打过招呼了。”
章寂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还不能放心:“既然前任县令是受了冯家指使方才为难我等的,那押解沈李两家的班头吴克明未必就与他没有联系,就怕这吴克明搞鬼,对县丞威逼利诱……”
周合微微一笑:“亲家老爷放心,这吴克明虽然阴狠,又与沈家有仇,但与章家却不是仇敌,再迁怒也不至于为了对付章家便把自己的小命送掉。听说沈家的儿子先前得了天花,李家和押解的差役都有人过了病气,死了四个人呢!他们怎能不害怕?如今章家关押在水仙庵里,几乎人人都患了天花,满彭泽县都闻之色变,连在门外把守的衙役都因害怕而溜走了,他们若将沈李两家迁来,固然有机会害沈李两家得病,但他们也是要跟过来的,难不成他们就不害怕?就算吴克明本人不害怕,其他官差会不害怕么?哪怕人人都视死如归,彭泽县衙也要担忧天花病人一再增多,疫情会扩散开来呢,断不会应允的。”
当地衙门不肯应允,吴克明也不能强行将犯人押到别的地方关押。章寂这回总算放下心来了。
但周合也提到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我在县衙里听说,沈李两家在迁入水仙庵的事情上态度不一,李家是死都不愿,哭着闹着不肯与章家同居一处;沈家却是千肯万肯,还说担心他家姑奶奶的病情,无论如何也要派人过来侍疾呢。只是沈大爷又犯了旧疾,他们便改了口,说等过些日子,沈大爷病情有所好转时,再寻机过来看望。”
从派人侍疾,到寻机看望,这其中的差别还真不小。
章寂听得连连冷笑:“什么旧疾?他们是嫌弃此处有天花病人吧?也不想想当初我们章家是如何待他们的!就算他们愿意来,我还不乐意招待呢!”
周合对章家近来的发生的事也有所耳闻,只微微一笑,便转而谈起了别的话题,聊了好一会儿方才告辞,叫了陈氏出门说话。
章寂在屋内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左耳房里看了看小孙子文虎,然后又去右耳房瞧明鸾:“可好些了?我瞧你今儿的气色比昨日红润多了,周掌柜请来的这位大夫果真医术高明,不比京里的太医差。”
明鸾连忙坐起身,乖巧礼貌地请祖父坐下,章寂问她病情,一天吃多少药,多少饭,也都一一回答了。
章寂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这样就好,如今家里病的人多,我看着你们几个孩子都病倒了,心里着实难过。幸而上天垂怜,你二姐姐病情好转了,你也没事了,只盼着咱们家人都能平安康复。”
明鸾笑道:“一定能的,现在不是有好大夫给我们看病么?还有周爷爷照应着,我们的日子比先前可好过多啦,一定会没事的!”
章寂笑着点了点头。
明鸾方才清醒着,听见外间的动静,知道是周合来了,跟章寂说起了沈李两家的事,只是隔着墙,她听不清楚,见祖父眼下心情似乎不错,便大着胆子打听起了消息:“方才是周爷爷来了么?可是有好消息?”
章寂苦笑着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好消息?沈李两家都嫌弃咱家有天花病人呢,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不过他们不来,吴克明也不会来,倒也算是个好消息了。”便把周合的话简单地说了一遍。
明鸾想了想,皱眉道:“李家就罢了,他家向来是驱吉避凶的,知道咱们家有天花病人,肯定不会过来,可沈家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形么?不可能吧?可若他们是知道的,开始时又为什么想过来?”
章寂淡淡地道:“周掌柜的事在县衙里并不是秘密,想必他家有所耳闻。”
是了,周合是陈家派来的人,性质跟当初的洗砚没什么差别,洗砚帮助章家时,沈李两家都没少沾光,难道沈家被吴克明折腾得狠了,甚至连天花都不怕,宁可冒险跟章家住在一起?那后来又为什么改变了态度?
慢着……沈家人原先说的是派人侍疾,那就是只派一两个人来,改口是在沈家老大犯了旧疾之后,难道说……因为沈家老大病了,所以吴克明改主意把他或是他一家人都迁到水仙庵“养病”,沈家人怕了,才改的口?搞什么啊?要派人侍疾的话,沈君安最合适不是吗?他是得过天花的人,不会再受感染啊!
明鸾紧皱眉头苦苦思索着,被章寂轻轻叩了脑门一记:“想这么多做什么?好生养病要紧。横竖我们家现下是这个情形,谁都不会自寻死路的。”
明鸾眼珠子一转:“我们家现下这个情形,自然不会有人自寻死路,但如果我们家的人病好了呢?”她看向章寂,“吴克明是怎么了?我们家是因病才滞留彭泽的,沈李两家可没有天花病人,他们完全可以继续往前走啊!难不成是故意留下来等我们?我可不要再跟他们一起上路!”
章寂皱起眉头,这件事他倒是知道些内情,没什么特别的,但孙女的话不能不提防,如果沈李两家继续滞留此地,那等章家人再度上路时,还真有可能要同行。
明鸾压低了声音:“祖父,这样不是办法,咱们得想个法子,跟他们分开来才行!”
章寂叹气:“你当祖父不想么?可这种事却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哪怕是左班头他们出面,也做不了主。吴克明品级比左四还要高一些呢,又有后台。”
明鸾小声问:“他们那边押解的差役不是有因天花而死的吗?可有补上?”
章寂有些迟疑:“方才周掌柜倒是顺嘴提了提,说是在东流补了一个,还缺一人,正打算在彭泽补呢,前任县令临行前已经答应了,县丞只好照办,这两日正在挑人。有不少衙役担心会被点中,都在想法子打点呢。”
“这就对了!”明鸾双眼发亮,“请周爷爷跟县丞说吧,要么就赶紧挑个人补上去,让他们快快走,要么就拖延多几日,等我们走了,再给他们补!”
章寂苦笑道:“提前走倒还罢了,拖延是不成的,县丞已经挑中了两个人,都是先前县令在时受重用的,他早就看不顺眼了,怎会因几两银子便容他们多逍遥几日?周掌柜才透了点口风,他便已经断然回绝了,若不是连日收了不少银子,怕是当即就要翻脸呢!”
明鸾倒不放在心上:“只要吴克明肯早点走就好,咱们晚一点就晚一点,只要别同行就可以了。”
“这也难说。听周掌柜提起,沈家老大的病有些不好,怕要拖延些时日,万一拖到咱们家病人痊愈时,就免不了要一起上路了。”
明鸾咬咬牙:“就算是同一天出发,也未必要同路的!我们章家跟沈李两家本就不是一批的,押送咱们的官差奉的是刑部的命令,押解他们的官差却是奉的大理寺之命,谁说刑部差役就非得跟大理寺的人同行办差?咱们只管走水路,与他们分道而行!就算他们也走水路,咱们也不跟他们坐一条船,任凭那吴克明再阴险,也奈何不了我们!”
章寂沉吟:“这法子行得通么?左班头他们对吴克明还是相当忌惮的,未必愿意与他作对。”
明鸾笑了笑:“祖父也能瞧得出来,押送咱们的这几个官差,其实都不是坏人,之所以会忌惮吴克明,不外乎那几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担心吴克明回京后会给他们穿小鞋,害他们丢了差事吧?那若是我们给他们的好处盖过了那个差事呢?”
章寂挑挑眉:“你是说……多花点银子?”
“陈家为了帮我们,已经花不少银子了。”明鸾苦笑,“这么说或许有些厚脸皮,但生死攸关,也顾不得许多。如果周爷爷愿意出面,许给那些官差每人一笔银子,比如一百、两百的,他们十年都未必能挣到这么多银子,真不会动心吗?再说,陈家也有人做官,要是能给他们安排更好的去处,我看他们也未必愿意继续做负责押解犯人的长班,东奔西跑辛苦不说,俸银也少。祖父,您觉得周爷爷愿不愿意帮这个忙?能不能做到?”
章寂深深地看了明鸾一眼,没有回答。
明鸾不知道这是否表示章寂同意了她的建议,只知道接下来的几天里,后院的气氛渐渐没那么紧张了。章放、章敞的病情并不重,相继有了好转;宫氏其实压根儿就没被传染,叫人惊叹不已;另外,周姨娘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了好几天,终于清醒过来了,可惜青雀却没能熬过去。周姨娘一醒过来就必须面对丧女之痛,整个人都丧失了精气神。
万幸而又不幸的是,沈氏居然熬过了大夫下的重药,恢复了意识,但由于先前病得太重,留下了后遗症,视力大大减弱不说,身体也变得十分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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