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学开学典礼快要到了吧？衣服准备好了没有？”
停下筷子的直己瞄了笃一眼。
“我不参加。”
他干脆地说。
“不参加？”
“我对那些老头的致辞没兴趣，那天要打工。”
听到直己这么说，笃硬生生地把“起码要参加开学典礼”的话给吞了下去。他自己对大学开学典礼也没什么印象。反正第一天也没有课要上，他既然决定不去也不用勉强。
“……那就算了。”
话题到这里有点尴尬地结束了。吃晚饭后，直己把桌上的餐盘收到厨房去。做饭的是笃，直己则负责洗碗。从小就被笃养成习惯的直己，到现在仍旧遵守着两人之间的协定。在直己洗碗的时候，笃走到更衣间换衣服。在拿下眼镜之前，他凝视着镜中那张属于青木笃的脸，接着把眼镜拿掉。就算没有眼镜，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不至于会看不清自己的脸。没戴眼镜的脸是青木隆，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是那个被伊泽所爱的弟弟。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呼吸的笃，从镜中移开了视线。他边嘲笑着自己的愚蠢走进浴室。
是谁说回忆会褪色？胸口的痛楚让他泪湿双颊。他哭泣着在浴缸中闭上眼睛。
笃和隆在十四岁那年遇见了伊泽邦彦。母亲为两个面临高中联考的儿子，请来了伊泽这位家教。当时的伊泽还是国立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才二十岁。他对伊泽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爱笑。不管他有没有在笑，脸上永远都是带着笑意的表情。
伊泽每周固定来两次，这个开朗又活泼的男人，总是会用无聊的笑话来逗两兄弟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教到双胞胎哩。我朋友里没人是双胞胎喔，你们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笃有戴眼镜的话，根本就分不出来。”
初期的伊泽经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一卵双生的隆和笃，不管是脸孔或体形，的确就象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加上母亲又喜欢让两人穿上同款的衣服，初次见面的人都只能靠笃的眼镜来分辨两兄弟。
虽然外表相似，但并不表示性格和内在都是一样的。笃是那种每天会乖乖做功课，听父母话的乖孩子。
但弟弟隆就完全相反，只要是讨厌的功课一律不做。好奇心经常胜过父母或老师的叮咛，以至于曾经发生过的意外不胜枚举。但不管隆如何给周遭的人带来麻烦，只要一看到他的笑容，所有的错误都可以立刻获得原谅。
不久之后，伊泽也发现这两兄弟只有外表相同，而内在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
“隆也像你这么认真做功课就好了。”
这是伊泽的口头禅。每次听到他这么说的隆，都会不悦地把头撇向一边。不象笃一样每个科目成绩都相当平均的隆，因为好恶分明的关系，导致成绩的落差也相当大，理所当然地，伊泽当然要花比较多心思在他身上。
伊泽虽然只有中三那年担任他们的家教，不过笃曾有一次跟伊泽单独上课的经验。当时隆骗家人到朋友家去住，其实是跟朋友一起出去旅行了。当天来上课的伊泽知道只有笃一人的时候，还笑着说“那个罗嗦的不在，今天可以轻松多了。”
念了两个小时之后，母亲在休息时间端茶点上来。两人一起喝茶跟三个一起的奇妙差异，让笃全身不自在。平时总是笑口常开的伊泽一反常态地安静，也没有隆常常突如其来的夸张笑声。
“如果隆能像你这么用功的话，就不需要家教了。”
伊泽在沉默中低语。
“他好恶比较分明……”
伊泽夸张地大声喝茶。
“不过隆这家伙还挺有趣的。就算是双胞胎也有这么大的差异啊。”
隆很有趣……笃思考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隆很有趣，笃很无聊。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刺伤了。只要是跟他们有深交的人，到最后都会有同样的结论。笃虽然喜欢弟弟，但是看着他比自己还要受到其他人的宠爱，不免抱着自卑的心态。在朋友方面也是隆比较多。就算笃再怎么听话，父母喜欢的还是任性的隆。那自己该怎么办呢？该怎么样才能像隆一样得到大家的关爱？
“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看到伊泽担心的神情，笃僵硬地转过头去答了一声没有。
“生气就老实说嘛。嘴都嘟得这么高还说没有生气？要是隆的话……”
要是隆的话、要是隆的话。这几个字笃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每次听都有难以言喻的厌烦。
“少罗嗦啦！”
叫完之后，笃同时也被自己的大嗓门吓到。他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大吼过。而伊泽的表情果然充满惊愕。
“老、老师、对不起。”
他低着头，无措地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过了几秒钟，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抚过他的头发。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伊泽的眼光。
“你就是这样，气完之后会立刻道歉。看你这么乖我反而会担心，怕你会太过压抑自己。像你这种年纪的孩子应该像隆一样奔放才对，要任性、要生气、要笑都是你的权利。”
不解伊泽话中之意的笃，轻咬着下唇瞪着他。
“不管是我爸妈还是老师，都告诉我必须要认真读书，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也不能太任性。”
“但……”
伊泽困惑地歪着头。
“我只是照他们所说的去做而已啊。但是就算我听话，就算我做得对，大家还是都喜欢任性的隆，都以他为中心，像我……”
像我这么无趣的人……忍着没说出口的笃却不禁潸然泪下。自从懂事以来，他从没在别人面前流过泪。他慌忙想遮住自己的脸，徒劳无功地想把眼泪擦干，却仍旧流个不停。等到觉得身上一阵温暖，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被伊泽拥进了怀里。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弄哭你的。我不知道你的压力居然这么大。”
他不想让伊泽自己是多么地嫉妒隆，也不敢说出来。但是说出来之后，伊泽居然没有责备自己。
“你一向文静，我本来还不太了解你的性格，但是我现在知道你是一个温和的好孩子，因为体贴别人，所以才会过度在意周遭的感觉，而累坏了自己。”
鼻腔一股酸痛的笃吸吸鼻子，从伊泽的胸膛上微微传来香烟的味道。
“隆有隆的好处，你有你的优点，你不需要完全跟他一样。”
伊泽的话深深温暖了笃的心。当眼泪终于止住的时候，伊泽也跟着松开他，但笃心中却渴望着他能再抱自己久一点，这渴望强大到让自己无法放开手。
从这一天开始，笃开始意识到伊泽的存在。视线也在不知不觉中总是追逐着他，光看到伊泽的脸就会没来由地高兴起来。看他笑，自己也会跟着笑。他好像希望伊泽能常跟自己说话，希望伊泽能够多看自己几眼。这种感情一天比一天强，每次看到伊泽特别照顾隆的时候，胸口总会莫名焦躁起来。
而真正确定自己的感情是在初冬的时候。笃在这天第一次看到所谓的黄｜色书刊。在班上同学的传阅之下，拿到手地隆兴奋得直呼“太精彩了”。到了半夜，笃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看着杂志，那太过强烈的刺激让他整晚无法入眠。
好不容易捱到两点才迷迷糊糊睡着的笃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春梦。在梦中他跟某人相拥热吻，但那个某人并不是异性，而是伊泽。明知道不能跟同性Zuo爱的笃，在梦中却无法离开伊泽。他就像书里淫荡的女人般，搂着伊泽的脖子拼命吻他。
早上起来，笃梦遗了。梦到自己跟男人Zuo爱的他害怕得不敢起床，也不知道该拿那条污秽的内裤怎么办，正当他躲在被里哭泣的时候，隆过来了。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的隆，帮他把弄脏的内裤和睡衣丢到洗衣机里，笑着安慰他男孩子这样是正常的。
但是笃本能地知道是不能跟同性Zuo爱的。然而他越是压抑，感情就像气球般越来越膨胀。他喜欢伊泽，想成为伊泽生命中的唯一，想让伊泽的眼里只有自己。但是“想被爱”如此大胆的话，别说是对伊泽了，就算是对自己的分身——隆也不敢说，他害怕被轻蔑。
在他考上高中的同时，伊泽也跟着卸下家教的职务。一开始就说好只教一年。在家教的最后一天，他和伊泽握手道别。其实只要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伊泽他就好难过，也好想哭，但是因为隆比自己先哭出来，所以他反倒失去了发泄的机会。结果留在他手边的，只有伊泽送的祈祷合格的护身符而已。
进了高中这个新的大环境之后，笃仍旧忘不了伊泽。就算是交了几个新朋友，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伊泽那样开启自己的心门。而且嘴讽刺的是，自己的好朋友在说了“你弟弟好好玩”之后，都和隆成了朋友，甚至比跟自己还要好。在发生了几次类似的情况之后，笃对伊泽的感情就更深了，因为他坚信只有伊泽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好想去见这个唯一了解自己的人。他想被他拥抱，想跟他接吻，想经由他确认自己的存在。但他心里也明白，这种近乎疯狂的感情，是永远不可能有向伊泽表白的一天。
只要不说出来的话，就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也不会被轻视。只要是只深埋在心中的话，要怎么喜欢都可以。
……在浴缸中回想起从前的笃，差点就热昏在浴室里。他有点昏眩地换上睡衣，边擦头发边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直己，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走过去探头一看，才吃惊地发现原来是母亲给的相亲照片。笃一向提醒自己别太过分干预直己的事，而直己对他的态度，几乎可以用漠不关心四个字来形容。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的相亲对象有兴趣。
看到放在纸袋里的东西，在事先没询问过自己就被拿出来看，笃当然不会太高兴。但是为了一张照片就生气，似乎也没这个必要。
“你要跟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