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皇地推开站在面前的简岫峰,掉转身子就往山下去了。
墓园入口外,简岫峰呆立在秋天的阳光下。
八月底,简岫峰去大学里报道。
临走前,犹豫再三还是跨进了刘家的小院。
从那天起,他再没到过这里,那个意义模糊的吻,像是掀开了什么大幕,简岫峰没有认真去窥看的勇气,这些天来,他拼命闭着眼,固执地不去看那掀开的大幕底下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他在刘家油漆有些剥落的大门前,来来回回地走着,看着那熟悉的旧木门,虚掩着一条缝,就是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直到一个熟悉的长辈路过,奇怪地问他大清早在这里转什么磨哩。
简岫峰摸着剃成青皮的头说不出话来,终于一咬牙伸手推门进去了。
这是简岫峰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两扇门如此之重。
他还没有想好他到底要和刘俊说什么,就已经站在石榴树下。
青翠的枝叶间,点缀着果实,枝条压得低到简岫峰的脑袋上。
小院静悄悄的,西厢房的门敞着,屋内空无一人。他呆呆站了下,半晌终于叫道:刘俊,你在哪里?
刘俊的奶奶应声出来:峰儿,你来了?
婆婆,刘俊在哪儿去了?
小俊啊?上成都去了,去了好多天了。
简岫峰感到自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却又说不出的惆怅。
有点儿隐约的失落。
转念又想,为什么他要悄悄地离开?这样不出声地离开,倒像是刻意地在回避?
不该回避吗?自己不是也是这样吗?
从形影不离到现在一连十来天,连面都不敢见?
刘俊这样悄悄地走了,不是让自己少了尴尬吗?
他伸手摘下了一个没成熟的石榴,放在鼻端嗅了嗅,青皮的果子发出清涩的气息,他揣在衣兜里,默然地离开了刘家小院。
接下来的生活对简岫峰来说,有点儿目不暇及。
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生活,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母亲问过他是不是仍然和刘俊一起在姑妈家住,他坚决地回绝了,并且固执地不说理由。
他妈虽不明所以,仍然还是依了他,让他住校。
一个月的军训下来,简岫峰很快以超强的体能和对军训事业的热爱出了名。
结果军训结束,回校后就推选入了系学生会,实至名归地担任体育部长。他的生活空前忙碌起来。
首先是校运会,紧接着是12。9的庆祝活动。
校运会就不用说了,他一人就得了三个短跑的第一名,作为体育部长这也没什么稀奇,最多也就是让更多MM的眼光粘在他身上而已。
可是12。9活动,论理和他没多大关系。他的歌唱才能早在他只有三岁时就不被人看好,虽说态度认真,无奈是天资有限, 这辈子是当不成歌星的,他们那文艺部长恨得只说:白长这么好的外形啦,真是浪费资源。
说是这样说,像简岫峰这样一表人材不用还真有点可惜,不能唱歌,那就跳舞好了。
简岫峰差点儿晕过去:跳舞?你不如直接用刀杀了我算了。他对那漂亮的文艺部长说。
文艺部长个子虽然娇小,说起话来可是大坨大坨的:简岫峰,你不去的话,我敢让你一个人上去独唱,你信不信?我只消去跟学生会主席说声就行。
学生会主席追文艺部长那是追得鸡飞狗跳,路人皆知,那人可是简岫峰的顶头上司,关系不错的铁哥们,简岫峰得罪不起。
没办法,简岫峰只好接受这个任务。
好在题材还在他喜爱的范围里,这次跳的是洗衣歌。
他演里面那个解放军,就是一大群藏族姑娘争着给他洗衣服那个解放军。
他倒不是喜欢在花丛中的感觉,他只不过是爱那一身军装而已。
但是客观事实就是他成天地在一群姑娘中间跳舞。
就他那天份,跳起来,用指导老师的话说:简岫峰,你到底是在跳舞呢还是在挖地啊?‘
说得也是,那动作啊,不用改都可以直接去跳兄妹开荒了,那纯粹是在替刘俊的奶奶挖地里红苕的动作。
要说还是帅哥惹人爱,扮洗衣姑娘的女同学们就不乐意了:老师老师,我们系里的帅哥本来就少,你骂跑了他,我们可找不到第二个人来跳舞了,他动作不对我们可以教他啊。
他的动作其实很简单,就是端着盆子做几个与姑娘们抢的动作,可就是这么个动作,他做起来像是机器人,无论老师怎么说动作要轻腰部要柔和,他就是领会不了。
于是每天就安排一个姑娘专门地训练他扭腰摆胯,只要你有时间从体操馆过,就会看到,角落里,简岫峰认认真真地扭着,身边一个漂亮姑娘时刻准备着拍着他的腰,纠正他的错误。
所有的人都说,简岫峰这下飞进花丛中了,简直是艳福齐天。
简岫峰的心中,却是越来越慌。
这群姑娘中,有一个苏州姑娘人称小兔儿,典型的水乡女儿,人长得像根水葱似的,总是用那清波荡漾的温柔眼神看着他。指导他的时候,更是柔情似水。
简岫峰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小兔儿的样子乖乖的,眼神柔柔的,简岫峰想起来就心软。他本是想用这样的温柔来浇熄心里燃着的一把邪火。
他想刘俊。
进校三个多月了,时间从秋天走到了冬天,他很久没有见到刘俊了。
刘俊总能在任意时间闯入他心中,他漆黑的眼睛,瘦削的面颊,晶莹地滚落的泪珠,还有那个不明所以的吻,无一不在牵扯着他的心。
他就想将那样明明脆弱不堪却死撑着倔强的刘俊抱在怀里。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念头,是连想都不应该想的。
可是心头像是点着一蓬火,烧得邪里邪气地旺,不管小兔儿多温柔也没用。
时间终于到了正式演出了。
简岫峰的动作仍然可笑,但是老师也只有认命了,只是说:你千万不要说你的动作是我教的啊。
那倒也是人家老师在青少年宫开班带学生呢,简岫峰这水平真还是给人家抹黑。
演出前,每个演员都平添一股明星气,走路都不看脚底下的,因此当天的摔跟头比例大大上升。
简岫峰早早地吃了饭,在宿舍里头洗脸,就听见有人敲门,同室的哥们都出去占位子去了,说是要抢占制高点好点杀美女。
他脸上还涂着泡沫,正和那几根胡子厮杀得欢,只得一手拿着剃刀一手去开门,外带着一脸白泡沫。
门外站着的是刘俊。
简岫峰一下子愣住了。
四目相对,同样的想念同样的渴望,全然不用怀疑,却一个字也没有,那情景像是楼台相会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各自心里千徊百转的念头清清楚楚地写在彼此脸上。
简岫峰横抹了一把满脸的白泡沫,一只手拉着门,身子堵在门口。
刘俊歪了歪头:不让我进去?嘴角轻轻向下一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简岫峰连忙侧过身子,刘俊斜睨了他一眼,伸手一推,自顾自地就进了屋。
简岫峰几下抹干净脸上的白泡沫,胡子也不刮了,拖把椅子放在刘俊身后:刘俊,你坐啊。
刘俊将身上背的鼓鼓囊囊的包放下来,简岫峰说:这背的什么啊?这样大一包。
刘俊打开包:这是你妈给你的气柑,这是我奶奶给你的石榴,这个是你爸爸上周从山东带回来的大枣和花生。他说一样掏一样,片刻间将一张桌子堆得满满的。
他掏完东西,将包一收,重又背上,拍拍手说:你妈让我给你带的东西,我可是一样没藏,这全都给了你啦。他看了眼死眉瞪眼看着他的简岫峰,转身朝门口走:走了!
简岫峰如梦初醒,上前一把拉住:你别走!
刘俊回过头来:你还要怎么样?拉我做什么?
“刘俊。。。。上次的事。。。你你。。。在怪罪我吧?”简岫峰吭哧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来。
怪罪?刘俊连身子都转了过来,面对面地看着简岫峰:简岫峰,到底谁在怪罪谁?整整三个月不回家,你不就是怕见我吗?哼。。。胆小鬼!
简岫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谁是胆小鬼?是谁先跑到成都去的?招呼也不打一声。
怎么?你是要和我算老帐了?简岫峰,咱们就一五一十算个清楚好了。刘俊哼了声,拖过简岫峰给他放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来:简岫峰,你说吧,你为什么要那样?
那样?。。。哪样啊。。。简岫峰突然心虚起来,在刘俊对面的床边上坐下。
简岫峰,你是同性恋。刘俊说起话来,一点弯儿也不绕。
简岫峰像是过了电,身子莫明其地妙地抖了下:我不是。
你不是?
我不是,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样?刘俊不依不饶地问。
简岫峰闭上了眼,死就死这一回吧,也好过天天地受折磨。“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他干脆地说。
室内安静得很,像简岫峰写作文经常用的那句话:安静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这是他抄的,每次形容环境安静他就搬出来用。
刘俊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片空白。
简岫峰,你看清楚了,我是个男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你,可没想过你是男是女。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简岫峰睁开眼来,不闪不避地看着刘俊。
刘俊也是呆呆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两双眼睛,电光火石般地对接,将对方心底的瞧得清清楚楚。
刘俊终于艰难地开口了:简岫峰。。。。。
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楼下一阵茑歌燕舞叫道:简岫峰——简岫峰——
声音整齐划一,全是娇嫩清脆的女儿之音。
刘俊趴到窗口一看,楼下站着一群作藏族姑娘打扮的美女,个个千娇百媚地冲着他们喊:简岫峰,快下来,要化妆了!
刘俊奇怪地看着简岫峰,这小子要化妆?
简岫峰冲楼下叫道:马上马上,等一下就来。
回身说:别理她们。
你为什么要化妆?要登台吗?刘俊怀疑地问他。他不相信简岫峰还有上台唱歌的本事。
那个,我。。我要跳舞。
刘俊真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你要跳舞?
话没说完,门上就有人咚咚地敲:简岫峰,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