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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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舞派对-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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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是一张凝重无辜的脸。
  间中一站,停留时间稍长,广播照例播放着一支唱给旅人听的歌,混着嘈杂的市喧人声,尽是虚假的快乐。我下车买一只剥好的釉子,放在鼻子下面嗅着。釉子的清苦味我是喜欢的,清疏麦黄的色泽也是好的。其实釉子和葫芦才是两种有〃 果格〃 的果实,随心所欲地长出来,不像别的水果,中规中矩,尽职尽责,向着甜熟肥美的事业努力奋斗,充满怯生生讨巧的滋味。
  我无意识地抬起头,日光正稀稀疏疏透过站台的天棚斜斜倾射下来,天棚是黯淡的砖红,那光芒亦是砖红的,异常地诡异。而后,我看见了站牌名,在一个空茫的瞬间,我邂逅了那两个灰暗的字——凄陆。
  我只想唱这一首老情歌,让回忆再涌满心头,当时光飞逝,已不知秋冬,这是我唯一的线索。
  当她系着围裙,从浓浑的油烟气息中应门而出,困惑不解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立即想起了这首《老情歌》,浅淡氤氲的旋律,像上好的碧潭飘雪,矜持的南方茶。原唱歌手是吕方,不是那种爆棚的男星,歌曲也只是略略风行过。
  我曾在10年前某个起风的秋日遍街搜寻这盒磁带,黄叶纷飞,碎落如雨。18岁的我是如此渴望倾听,就像渴望性、抑或孤独的临幸。渴望被闪蓝的雷霆击中。
  维嘉常唱它来着,老情歌。维嘉的生命里有一个叫凄陆的小镇,还有她,还有,注定了,我要在2002年的夏日,穿越此地,穿越我潜隐多年纷繁的欲望。它们是一群神秘的蜥蜴,在我潮湿的内部,浮游,滋生,烧灼,它们就是我等待中的闪蓝雷霆。
  我提到了维嘉。我是他的朋友。我说。她一怔,随即慌乱地擦了擦手。我跟在她身后,进入她的家,她生活的腹心地带,这是一个貌似牢固、实则不堪一击的壁垒。有一个单薄的敌人,维嘉,在多年以前风沙茂盛的时间荒原中虎视眈眈。作为战士,他出征的唯一理想是摧毁,而不是占领。
  她为我倒了一杯心事重重的水。我对她微笑。这个住在凄陆的女人,有微黑的皮肤,细小的面孔,眉眼促狭,裙裳过气。然而她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好看的牙齿,媚态毕现,仿佛骤然绽放的铃兰。是那种紫色的瑞士铃兰,深艳的、色诱。
  我明白维嘉爱上她的理由。以中学二年级滥觞的方式形容,她有着天使的笑容。凄陆是维嘉终生的暗影。这地方远离河流,资源匮乏,女人的肤色无一例外的干燥,她们内心焦灼、面容衰老,神情疲惫,是沙漠中濒死的植物。但在少女时期,她们是向日葵,恣肆地盛放,恣肆地美。便是那时维嘉爱上这深色的女子。
  凄陆在四川的边缘,靠近外省,拥有四条纵横交错的街,交通工具以机动三轮为主,大部分男人的职业是制作青铜器皿,那是祖传的手艺。凄陆盛产青铜和化肥。化肥是凄陆的骄傲。那家化工厂几乎占据了全镇三分之二的土地,有上市的股票,传说员工在甩卖原始股之后暴富,但在凄陆,他们无所适从,囤积钞票像收存隔年的米,像藏区里的某些牧民,神秘、富庶,然而无比单调。
  当然,她是在那家化工厂做事,担任会计。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连同配偶,全在凄陆著名的化工厂。凄陆的小孩拼命念书,念完书,去昆明,去深圳,去美国,把户口从凄陆永久注销。她是不一样的,她在车水马龙的重庆上大学,得奖学金,谈刻骨铭心的恋爱,但最后,她离开城市,离开维嘉,回到她念念不忘的凄陆。她不一样。凄陆是她的神经末梢,抛弃凄陆,她不能活。
  〃 维嘉,他,〃 她轻轻地开口问,〃 他还好吧?〃 维嘉。呵,维嘉。
  这句看似寻常的问候立即在我们中间划出一道缺口,像一只剖开的苹果,从断裂处涌出脆润的汁液。我必须很小心很小心地踮起脚尖,偷偷窥视他们的私密空间,那里有我无法企及的激情、爱液、伤害,或是其它,可我是熟悉这一切的,我在光阴的彼岸洞若观火。它们透过一些碎裂的话语,在我眼前重新拼贴,完完整整,一滴不少,是尚未剪辑的素材影片,凌乱,朴素,无声无息。
  〃 我没有见他,已经十年。〃 我看着她,坦白说,她很肉感,有浓密的毛发和玲珑的骨头。我想象着维嘉在这样的身体之上反复盘旋,直至虚脱,犹似在一桶窖酒里溺毙。
  〃 哦?〃 她诧异,〃 我以为……〃 她顿住,没有说下去。
  维嘉的女人,住在荒凉的凄陆,一套宽敞寒素的居室里,种种迹象表明,屋主穷并懒惰着。手工编织的茶垫积满油污,油漆剥落的门上有残缺的大红喜字,沙发的弹簧坏了,与坐在猫的身上无甚区别,整个人控制不住,不断不断地塌陷。最绝的是结婚照,分明出自九流摄影师之手,新郎的表情惊愕委琐,像在集市被抓住的扒手,新娘的纱衣则似过期的废报纸,两人双双合抱一束上个世纪60年代家常陈设的塑料花。
  〃 去年拍的,〃 她有些尴尬,〃 凄陆就是这点不好,没有像样的影楼。〃〃是纪念照?〃 我虚情假意地赞美,〃 你先生气质真好。〃 关于这句话,正确的理解是,你先生是凄陆版的寅次郎,你难道不做噩梦?
  〃 我离过婚,〃 静默了一下,她自动解释,〃 这个,是泥水匠。〃 她的前夫,是商场中的保安,我知道。但泥水匠,未免太过荒谬。我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的伤感,维嘉说过,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但是她脸上没有伤感,她的眼神空空的。维嘉还说过,她背叛我,对她自己而言,是件残忍的事。我明白了,因为维嘉,她将永生不能幸福。
  〃 我丈夫中午不回来,〃 她突然低低地说,〃 我得给他送饭去。〃 我依言站起身来,向她告辞。明显的,她不想见到我。她不想提及维嘉。在她的生命里,维嘉是一场无望的绝症,化疗,药物,手术,全是徒劳的安慰。我是太清楚不过,维嘉,他是男人中的罂粟,爱了便上瘾,怎么都无法戒除,一旦沾染,即使迅速转身逃离,依然会被严重地伤着,难以痊愈。
  〃 我和维嘉,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一口气说了下去,〃 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有四个女孩,我,友子,银子,雅子,我们四个,与维嘉,都是很要好的朋友。〃 她目瞪口呆,想必是因为那些罕异的日式人名,友子,银子和雅子。
  〃 除了死去的雅子,〃 我继续说,〃 我,友子,还有银子,我们与维嘉,甚至我们彼此,都已断绝音信。〃 她张大双眼。
  〃 但我知道你,〃 顿了顿,我补充,〃 知道凄陆。〃 她僵在原地,我拉开门,走了出去。凄陆有繁盛的植物,夏日的空气里有着强烈的生长的芳香。我招手叫了三轮车,前往火车站。如同维嘉所述,我也不喜欢凄陆,这是一个恐怖的地方,譬如李昂的鹿港,是可以发生杀夫这类愚昧事件的,一个瘦棱棱的女人,嫁予一名满脑肥肠的屠夫,饥饿的女人在灶前昏暗的日午中熟睡,抑或吃进带毛的猪肉,而后,以尖削的杀猪刀,捅猪似的,捅入丈夫的肚腹——李昂刺穿鹿港的白日,我在凄陆暧昧低飞。我们以不同的姿态,靠近两座千年古镇。
  我补办了软卧车票,因为在见过她之后,我极其需要宁静,某种类似于古刹庙堂般的宁静,以便让我膜拜维嘉和她的旧情。包厢里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子,涂着匪夷所思的口红,起码由三种颜色组成。我熟知这样的妆容,有一段辰光,当我去见维嘉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嘴唇上染了七种色泽不同的唇彩,最后出现的效果是湿腻的死艳,像深吻之后的痕迹。
  那是一名不安分的母亲,我判断。她的女孩大约8 岁,手里有一只小小的罗杰兔子,她一言不发地整理罗杰的毛发,可怜的罗杰,几乎给她弄到秃顶,一些软絮般的碎毛在她面前晃晃悠悠。我盯着罗杰,罗杰有一双虚假的眼睛,但我发誓,那不是一双兔子的眼睛,很明显,这是一件赝品,造型不太卡通,拙劣的手工艺者甚至为罗杰的双眼选了清水蓝色,这使得它注视周遭的眼神过于暧昧。
  与许多凡俗且浮躁的人一样,我承认自己没有耐心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心平气和地读完《追忆似水流年》,但我一直记得普鲁斯特关于游途的阐释,他说,因时间和地点的改变,人在旅途中会确切地感受到一种被突然赋予的能力,它会像波涛一样全都升高到非同寻常的同一水平——从最卑劣到最高尚,从呼吸、食欲、血液循环到感受,到想象。这种能力相当生猛,以至于当火车停在一个乡间小站,普鲁斯特的目光竟能透过车窗,望见一位虚拟的女子,背着一罐牛奶,沿着被初升的太阳所照亮的小路步向车站,她所兜售的牛奶充满了粘稠的欲望,在潮湿的早晨徐徐铺展开来。
  火车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山洞,山洞中传来结实的轰鸣声。就是从那个晨昏不明的时刻开始,透过罗杰兔子的眼光,我猝然与维嘉重逢,数年以前的维嘉,维嘉和他远在凄陆的女人,以及和他们相关的一个名词,背叛。
  凄陆的女人是一个不明真相的女人。我没有对她说,友子,银子,雅子,都是戏称。在大学里,我们选修日文,听着日文歌,背诵着片假名平假名,胡乱取名,胡乱发笑。友子的全称是未婚先有子,银子是招苍蝇子,雅子是红烧鸭子。至于我,在劫难逃,也是有的,我的日本式绰号更加有碍观瞻,简直有点三级味道,不提也罢。
  在一本颇具影响力的文学研究期刊和一本畅销时尚杂志上,我们常常读到一个名叫幻鸟的作者所写的文章,有时深奥,有时诙谐,那当然得看你手中所持的是哪一种刊物。幻鸟是我的妹妹,苏幻和苏鸟,作为两名工科博士,她们的文艺学修养足以令我汗颜。
  写作是我这对孪生妹妹的诸多嗜好之一,她们间或灵光闪现,促膝讨论,以古人清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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