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平民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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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平民梁晓声-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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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华勋从对方跟前一步步退开了,缓缓坐在沙发上了,低着头吸烟了……

  “我们是办厂的,办企业的,不是办同情收容所,办慈善事业的。我认为,我们的总裁,比您章先生慈善得多,至今他已将几千万捐给了大陆的各项慈善事业,他的慈善才是名副其实的慈善。但是,如果他办一个厂,亏一个厂,他又哪儿来的钱捐给什么慈善事业?所以,我们总裁有句格言——以硬心肠创业,以软心肠济世,先薄爱而后博爱之。不知章先生以为如何?……”
  章华勋一口接一口吸烟,吸罢一支,又燃一支。他被对方驳得无话可说。他提不出他自认为合情合理的两个百分数。与合同上的两个原百分数差距太大,等于强词夺理,正如对方所言,等于从基础上推翻合同。姑且不论他是否能够做到,一千三百多本可重新被吸纳为工人的人,要不恨死他才怪呢。另外一千七百多人也并没从中获得丝毫利益,因而也未必会感激他。空洞的,虚妄的,事与愿违的良心、正义感,以及仁和善,不是明摆着反而破灭了一半左右的工人们的希望吗?而与合同上的两个百分数差距不大,也不过就等于再勉强塞给对 方些人,还是解决不了更多的人不可逃脱的失业命运……

  “章先生,我看这样吧。”——对方站了起来,第二次双手将委任证书递向他,“用您的话说,这个玩意儿,您还是应该接受,我们并没有什么收买的意图。未来的企业需要您。您熟悉的一千三百多工人,我想也是需要您的。希望您别太感情用事了。我虽然比您年轻得多,却明白感情用事的严重危害性……”

  章华勋抬起头来了,伸出手去了,双手欲接未接之际,不知为什么又缩了回去。

  “当然,考虑到您在厂里可能有一些特殊的人际关系需要感情照顾,我个人做主,给你五个名额。只能五个,再多一个我也没权力了。我也是性情中人,该理解的,可以理解。大陆不是有句话,叫‘理解万岁’吗?……”

  对方又笑了笑。

  章华勋也不禁地笑了笑。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他是笑得多么的不自然啊,又是笑得多么的屈辱啊。

  他的双手,违背意愿地伸了出去,第二次接过了那份大红的委任证书……对方从拷克箱里取出一页纸,将自己的笔横放在纸上,然后饮起茶来——单等他在那页纸上写下五个人名。

  这是他平生所面临的,最使自己感到困窘,感到心理屈辱和难堪的情形。

  他抬头望着桌子,吸着烟,许久未动。

  对方也不催他,也不看他,独自默默地静静地饮茶。

  他终于按灭烟,起身走向那桌子,坐了下去,拿起了笔……

  他在纸上写下的第一个名字,是“钳工王”的名字。

  写罢他开始发呆。发呆了半天,才写了第二个自己认为必须照顾的老工人的名字。又发呆了半天,落笔写下了第三个老工人的名字。只剩下两个名额了。他觉得手中的笔沉甸甸了,他手心出汗了。他放下笔,将手在衣服上抹了抹,一笔一画地写下了第四个名字。

  “五个。五个名额。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极限了。希望您千万不要使我太为难……”

  对方低声从旁提醒着他。

  而这时他心里正想到他的妻子。她的年龄当然也在四十岁以上,是老车工。按车工这一行来说,她的年龄太大了些,眼力不行了,再干下去是很容易出事故的。服装厂不需要四十五六岁的女车工,她当在被淘汰的百分之八十老工人以内,而且肯定将是属于坚决淘汰的人。她对这一点怕极了,近来已经怕到神经兮兮的可怜地步,一天到晚絮絮叨叨地问他,她变成了家庭妇女以后他会不会烦她会不会和她闹离婚?他认为她的怕主要是一种失落心理的反应,也许还跟更年期有关。她的怕也影响得他有些怕了,怕她真变成了家庭妇女以后整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仿佛一名害了思乡病的终身女佣,而他真的烦她又没法儿安慰她没法儿为她再谋职更没法儿“解雇”她。这时代哪个单位还需要四十五六岁的女车工啊?……

  她那张神经兮兮的表情可怜的脸,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眼前了,似乎在发急地对他说——写我的名字,快写上我的,最后一个名额得是我的,要不然我跟你一辈子别扭起来没完。

  他闭上了一会儿眼睛,然而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那神经兮兮的表情可怜的脸。

  “还没写完?……”

  他睁开眼睛,一横心,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名字,并非他妻子的名字,仍是一位老工人的名字。

  他将那页纸交给对方时,以为对方一定会问问他,那些人都跟他是什么特殊的关系。其实,除了“钳工王”曾当过他两年师傅,另外四人和他的关系丝毫也不带有特殊性。他写上他们的名字仅只因为一点——他们还能否有一份儿工资对他们的家庭生活实在是太举足轻重了。即使对“钳工王”,也非是师徒之情在起大的作用。“钳工王”的老妻比他的妻子大两岁,同样是厂里的车工,四年前患了胃癌,手术后提前病退了。在全厂人都只能开百分之六十工资的情况下,给她那点儿退休金不过三十多元。前不久她又住了一次院,癌症复发,早已全面扩散。如果“钳工王”再失业,他们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下去了……

  章华勋想好了,对方一旦问,他就从“钳工王”开始讲起,讲完五位老工人的具体情况,还要接着讲许许多多老工人几十年来对厂里的贡献,讲他们和厂史那种休戚与共的关系,给对方好好上一堂中国工人阶级的起码概念课。

  然而对方并不问他,对方看了那页纸一眼,当即折起,锁入拷克箱了。分明的,对方对他们究竟是五名什么样的工人,对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半点儿都不感兴趣。

  对方向他保证地说:“你放心,他们的事就这么决定了吧,到时候你给我提个醒,免得我忘了。”

  他却什么也不愿说了。

  “怎么,我们之间这场由不愉快开始的谈话,只能不愉快地结束吗?你还有何指教?”

  “我……我愉快了……”

  章华勋强作一笑……

  厂办主任李长柏打来电话时,他正梦见着“钳工王”,梦见着“钳工王”满身满脸都是血,拉着女儿的手向他走来,走到他眼前,开口便命女儿给他跪下,叫他“爸爸……”惊得他扯起那少女,骇问“钳工王”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弄得满脸满身都是血?“钳工王”惨然一笑,眨眼不见了。他正转着身子寻找“钳工王”,电话便响了……

  “厂长,厂长你在听吗?……”

  “在听,有什么要紧事儿你快说,没什么要紧事儿你把电话放下,现在才四点多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厂长我是有要紧事儿才不得不给你打电话的……”

  “别啰嗦。”

  “好好好,我不啰嗦。我简明扼要向你报告——刚才,也就是半个小时前,厂里的粮店被盗了,我现在已在现场……”

  “什……么?……”
 “厂里的粮、店、被、盗、了……”

  “你别离开,我马上去……”

  他放下电话急急忙忙穿衣服。

  妻子也醒了,不安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少问!睡你的……”

  他家住的是平房。他推了几下,才将门推开。西北风啸起一阵阵唿哨,其声凄厉。风将雪扫向他家那一排平房,家家户户的门前堆起了二尺高的雪墙……

  雪仍在下。他弯着腰,低着头,袖着双手,顶着一阵强过一阵的西北风,踏着深雪,艰难地朝粮店的方向走去。路上他看见大标语牌被刮倒了,标语牌上写的一条标语是——发扬工人阶级优良传统,争取改革年代再立新功。他也看见一株大树被雪压折了巨枝,如同一条被砍断的手臂,垂撑于地,只不过那白森森的断处没有鲜血流淌着,只不过树是不会发出痛苦的呻吟的……

  粮店门口,手电光晃来晃去,有几个人出出进进的。一个人向他迎上来,他看不清对方是谁。

  “李主任!李长柏……”

  “厂长,你不来,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天一亮,人人看见了,那影响可就太恶劣了……”

  他这才听出迎到他眼前的正是厂办主任。

  “被盗了多少?……”

  “你亲自看看吧……”

  “我在问你!”

  “不少,三百多袋苞谷面,一百多袋面粉,六七十袋大米……”

  他走入粮店,见情况并不像预想的那么糟,看不出什么哄抢的迹象,更没有肆意破坏的迹象。只不过堆放粮袋的库房几乎空了,使人觉得更像是被一伙人秩序井然地搬运空的……

  “挂面、油、馒头什么的,都光了……”

  “你是谁?”

  “我是粮店负责人。厂长,我们可是几个人承包的,你得给我们做主哇……”

  对方嘤嘤地,孩子似地哭了。

  “别哭!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讨厌。李主任,你过来……”

  李长柏立即走到他眼前。

  “什么人带的头?……”

  “这……这我现在也没弄清楚……没一点儿动静。巡夜的警卫巡到这儿,见粮店门开着,觉得奇怪,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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