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平民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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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平民梁晓声-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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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至今仍是A县最穷的村。详细案情待审……

  再说那位已经离休了的副省长,他当时正与老伴一边吃饭一边看晚间新闻。

  他放下碗筷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老伴儿说:“你血压高,别那么激动。现在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啊。兴许入伙了,分赃不均引起内讧才被杀的……”已经离休了的副省长涨红了脸生气地一拍桌子,说:“我指的是我受骗了这么多年……”

  他老伴儿不由得一愕:“你受骗了这么多年?这桩案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谁又敢骗你?”

  他将桌上的瓷汤盆移开,指着下边的桌面说:“你看你看!电视里刚才报道的那个翟村就应该在这儿!这棵树这儿本应该有一个代表它的小黑点儿的!可当年一些人骗我说那儿根本就没有一个村,只有一棵树……”

  他越说越气,猛一下将那印有A县地图的小餐桌掀翻了……

  又过了几天,省里的一份法制报,以整个版面全文披露了案情始末——原来,那一犯罪团伙的作案行迹跨越数省,拐卖儿童二十余起,而且拐、卖、接迎、掩护、转移有分工,作案步骤相当严密。那一日,负责“拐走”的一男一女,带着三个孩子下郊区公共汽车后,发现自己们在车上被扒了。扒手哪管你是什么人啊,得下手就下手呗。何况混迹在郊区公共汽车上的扒手,只要有机会,连穷人兜里的几元钱也是不放过的。他们身上的钱一被扒光,他们就慌了。他们还要转车往前赶很远一段路,才能与负责转移的同伙接上头。正在他们相互埋怨的当儿,翟老栓从县里回来了。翟老栓又到县里去请求为翟村盖一所小学校,没见到县委书记和县长,却获得了县委即将下发的文件的内容,内心里正为翟村才二十七个孩子而发愁,那一男一女却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与他搭讪,向他讨钱。翟老栓一见他们带着的三个孩子,眼睛刹时间炯亮了起来。问他们,他们说孩子都是自己的,超生了,不敢回家乡,所以落到四处流浪的地步。翟老栓就再问他们,如果有一个村子肯收留他们,还不过问他们超生的事,他们愿不愿意在那么一个村子暂时落户?而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万一被公安人员嗅到什么气味追来呢?有个地方先躲躲难道不是上策吗?于是他们就跟着翟老栓来到了翟村。而那三个孩子是被灌了迷魂药的,很听那一对阴险男女的话,致使翟村的老村长兼党支部书记,对他们那种家长和子女的假托关系深信不疑,还一路上将孩子们背着抱着的,惟恐一对“家长”嫌路远,不继续跟他往前走了……

  一心为翟村暗自庆幸的翟老栓又哪里知道,那一对男女身上虽然没钱了,包里却还有一部手机。他们是预先用手机和负责转移的同伙联系好了,才趁翟广和睡着,偷偷从翟广和家溜走了。等翟老栓追上他们,也与他们的同伙遭遇了。翟老栓看见一辆小卡车,而三个孩子已在车斗里,这才起了疑心,于是拦在车头前严厉审问,结果惨遭毒手……

  翟村在外地打工的男男女女,都纷纷回到了翟村。有的是接到家人的信回去的,有的是从报上看到了报道回去的,还有的是通过互相之间的电话转告,才知道他们的老村长兼党支部书记为了翟村的后代子孙把命都搭上了,于是昼夜兼程赶回翟村……

  已经离休了的副省长,给省委写了一封信,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只有极少数的省委领导才清楚。然后省委派了一个工作组,到A县调查了解当年那份县地图上在该标明有翟村的地方,没有代表翟村的一个小黑点儿,只有一棵树的真正原因。十余年中,该升的升了,该退的退了,调走的调走了,调查来调查去的,就职不久的县委书记就成了重要当事人和责任人。他是当年的办公室副主任,那图的监制人,后来的县委办公室主任以及扶贫办主任,翟老栓写给县委的那么多信,十余年来封封压在他手里边,他不是当事人和责任人,谁是呢?
  调查结果呈送省委后不久,一纸公文下来,县委书记被免职了。

  当天,他向县长交代完工作,二人坐在会议室,久望着那张半墙大的图,都一言不发。

  终于,县长打破沉默说:“我要不提什么三十个孩子不三十个孩子的就好了……”

  县委书记说:“我也确曾打算和你商量,翟村的事特殊情况特殊解决,可万万没想到事情很快成了这样。”

  二人又沉默了一阵后,县长说:“我已让人在那个小黑圈下标上翟村两个字了。”

  县委书记说:“我注意到了。”

  县长又说:“我请你喝酒去吧?就咱俩。”

  县委书记淡淡一笑:“好啊。”

  于是,县长亲自驾车,两人去到一个清静的小酒馆,一边浅斟缓饮,一边推心置腹地交谈。究竟谈了些什么,那也是没有第三者知道的。

  而翟村人,以翟村有史以来最隆重的方式,为翟老栓开了次追悼会。

  如今,县里全额拨款,翟村盖起了一所小学校。翟村人将翟老栓制服灰埋在了小学校操场旁,并立了一块碑,上刻的是——翟老栓烈士之墓。其后一行碑文是:翟老栓为翟村能有一所小学校把命搭上了,翟村人子孙后代应该记住他。

  这一情况自然很快就反映到了县里,引起县委干部们一片大哗,都说这成什么话?翟老栓他算哪门子烈士?他够不够烈士的资格,那起码也得经县里批不是吗?再者,是党出钱给翟村盖起一所小学的,翟村人的子孙后代应该记住党的恩情才对。

  临时兼着县委书记的县长,似乎不能不对此事有个态度了。

  于是有次他在机关干部大会上谈到这件事时说:“人都死了,还谈什么资格不资格?翟村人认为翟老栓是烈士,又不要县政府替他们发一分钱的烈士家属抚恤金,那就让翟村人那么认为是了嘛,有何不可?我们的干部,不必在这些事上太认真。何况,翟老栓是什么人?是一名老党员,是翟村的老党支部书记,翟村人感恩于他,我个人认为,其实也就等于感恩于党了嘛。倒是,我们应该尽快在翟村发展几名党员,建立起一个党支部来。一个村没有党支部怎么行呢?我看这才是当务之急……”

  现在,翟村已经有了一个几名党员组成的党支部。

  翟老栓的碑,也仍立在小学校操场旁,没谁看着不顺眼了,大约也就会真的一直立在那儿了…… 


9。突 围

  农村人家的土坯窗根下有道裂缝,裂缝里生存着一群蚁。不是那种肉色的极小的红蚁,是较大的,单独作战能力和自卫能力都很强的黑蚁。这是一群从大家族里分离出来的蚁,为数还不太多。它们在那道裂缝里各尽所能,打算为自己也为子孙后代们建造幸福的有“社会”秩序的理想王国……

  它们每天由那道裂缝出出入入,往里拖食物,往外除垃圾,勤劳,忙碌,习惯成自然。 

  “哥,你看,这儿有蚂蚁哎。”

  “弟,让咱们来摆布摆布它们。”

  有一天,那人家的两个孩子发现了那儿是蚁窝。他们正闲得无聊,于是开始“玩”它们。俩孩子蹲在窗根下,手中各捏一条帚枝,见有蚁从裂缝里出来,便用帚枝将其拨回去。

  这是一次偶然“事件”,而且,仅仅是开始。

  “拨”这个字,意味着动作幅度的小和力度的轻微。“玩”蚂蚁不是斗牛,即使俩孩子,也很快就从心理上产生了一种巨灵神似的优胜感。确实,蚂蚁们在他们的每一拨下,皆连翻斤斗,滚爬不迭,晕头转向。那轻微的一拨,对于它们意味着巨大的不可抗力。它们退回到裂缝里去,聚在裂缝内部的两侧,懵懂困惑地讨论刚刚发生过的情况。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明白。于是一起去向一只老蚁请教。

  老蚁听了它们的汇报,沉思良久,以权威的口吻说:“那是风啊!你们呀,真没见过什么世面,遭遇到了一场风就一个个大惊小怪,惶惶不安的。不怕下一代笑话吗?”

  有一只中年的蚁反驳道:“前辈,我觉得我们不像是遭遇到了风。我经历过几场风的,风是有呼啸之声的呀!你们听到风声了吗?……”

  被问的青年蚁们,全摇头说没听到什么风声,全说外边阳光明媚,天气非常好。

  “前辈您请看……”

  中年的蚁指着裂缝,也就是它们的穴口——斯时一束阳光正从穴口射进来……

  “不是风?那么你有何见教呢?”

  老蚁受到当众反驳,满脸不悦。

  中年的蚁张口结舌,一时无话可答。

  老蚁在两个青年蚁的搀扶下走到穴口,探头穴外,打算亲自观看究竟……

  这时,弟弟问哥哥:“咋一只都不往外爬了呢?”

  哥哥说:“它们奇怪呗,肯定在开会哪。”

  “可我还没跟它们玩儿够呢!”

  于是那弟弟双手按在地上,将头俯下去,将嘴凑近裂缝,鼓起腮帮,噗的向裂缝里猛吹了一口……

  他的头自然挡住了阳光,那一瞬间蚁穴里一片黑暗。

  中年的蚁大叫:“危险!”

  但是已经晚了。

  好一阵“狂风”扑灌蚁穴——蚁穴内顿时“飞沙走石”,“风”力四卷。那一股“狂风”在穴内左冲右突,寻不到个出处,经久卷窜不止。所有聚在穴口的蚁们,都被狂风刮落到穴底去了。那只老蚁,虽有那只中年的蚁和青年的蚁们舍生保护,还是摔伤得不轻……

  那弟弟却仍双手按地俯头在那儿猛吹……

  穴内蚁族,整群惊悸,拥挤于穴角,团缩无敢稍动。当“狂风”终于过去,老蚁怒斥那中年的蚁:“我说错了吗?还不是风吗?你才见过几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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