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终是没有落下。
“额对不起你,小容。原谅额和你妈成不成?”
“我现在真的不恨你们了,真的。”
“把你妈追回来,中不?”
我知道父亲始终还是最放不下母亲,他一直是那样无条件地爱着她。
“中。”我干脆的回答他,就追出门去。
我追到二楼的时候,就看到了倒在楼梯口的母亲。她已经完全昏迷失去了知觉,我上去扶起她的身子,试图摇醒她却没有成功。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还有身上带有明显的摔伤痕迹,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由分说我马上抱着她上楼叫了急救车。
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给她做测量血压、心跳一类的检查,又实施了一些急救措施,她还是没有醒过来。最后只能把她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父亲从头到尾都紧张的握着母亲的手,不断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
到了医院母亲就被送进了急救室,一扇冰冷的门就这样把我们父子和昏迷不醒的母亲隔离开来。
父亲一直站在门边试图从门上任何一点缝隙里窥视里面的情况,而我只是颓然地坐在了急救室外的塑料椅上。
我用双臂支在膝盖上,把脸埋进双臂之间,我全身都在发抖,因为我在害怕、在恐惧。
一定是我的话让母亲昏迷过去的吧,要是母亲有什么不测我就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虽然一直以来我是恨她的,我恨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好好的爱过我。我明明也是从她身子里掉下的一块肉,为什么她从来不爱我。小时侯的我是她的包袱所以我无论如何努力她也不屑于我多看我一眼,她只是无尽地辱骂我,把我踢得远远的,就算这样我也可以不恨她。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开始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我真的长大了,虽然我不敢说自己已经足够出色,但以为最少可以换来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她却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利用我,想把我当工具一样使用,只为满足她的虚荣心。她永远只看着自己,从来不关心别人。我应该恨她,终还是无法恨她,因为始终是她给了一笔最大的财富——生命。纵然她不爱我,纵然我只能是她的玩物,我都不该有怨言,我不该对她说出那些话,我明明没有那样的资格!如果早点想通就好了,就不会犯下现在的错误。我不要她死,她还是我唯一的母亲,还是我最亲的人……
不知不觉我竟哭了出来,初夏的空气中明明总有几分燥热了,而我竟感到丝丝寒意不断侵袭而来,整个人像陷入了绝望的泥沼慢慢的下沉。
谁来拉我一把?
谁来救救我?
快来救我!
内心的呼喊一次比一次急切,恐惧还在一分一分地深入。
终于,那熟悉的怀抱出现了。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如果你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吧。”明宇紧紧的拥住了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搂住了明宇的腰哭了出来。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竟累得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明宇仍然把我搂在怀里,意识到我们还在医院这样的公共场所,我脸有些发烫退出了他的怀抱。
“有没有好受些?”明宇用手爱怜地抚摸着我的脸。
“我没事了,很好。”我拿下了他的手,然后紧紧地握着。“我妈,怎么样了?”
“她……情况很不好。”
“她怎么了?!”
“小容,你答应我要平静地听我说完。”
“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可能平静。
“你妈已经是肝癌晚期,估计撑不了一个月了。”
“骗人!开什么玩笑……”
刚才还在激荡的心情,一下变得平静起来。我努力地在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所有有关她的记忆,拼凑出的明明就是一个健康爽朗的她,现在怎么会是一个濒死之人呢?纵然我曾经极度的憎恨过她,曾经试图抹去关于她的记忆。可是血缘注定让我永远背负着有关她的一切。
“你进病房看一下你妈妈吧,你爸爸一直在守着她。”
“爸爸……知道了吗?”
明宇吸了一口气才说:“知道。”
“我还是不要进去了,让他们独处吧,我想回家。”说着我疲惫的靠上明宇的肩膀。
明宇没再说什么,只是扶起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的我走出医院,拦了辆计程车。上了车后我撒娇般的枕上明宇的大腿,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也许是想说给明宇听也许是想说给自己听。
“那么多年来她对于我来说明明和死去了没两样,以前我确实曾经因为恨她而诅咒她,可是现在知道她真的要死了之后,所有的感情都像蒸发了一样。我明明知道在她心中我永远比不上金钱……可是她生下了我啊,她给了我生命啊,我有什么资格去恨她呢?我真是笨蛋,如果老实地告诉她其实我只希望她能认真看我一眼,给我一个赞许的微笑就好了……”我说着说着便疲惫的睡着了,睡着前只感到明宇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
母亲住院的日子,父亲几乎没离开过病房,我和明宇轮流的给两人送饭。起初几天母亲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在好不容易苏醒了之后,她和父亲间的气氛竟变得和谐起来。
她早没有了面具一般的浓装和一身刺鼻的香水味,过于华丽的金饰也消失得没有踪影,时尚的名牌服装早换成了普通病服。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病患,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手上老是插着输液管。她拒绝了化疗,她说只想在医院里静静地等待死亡。
父亲没有反对她的决定,只是每天坐在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过去的事情。偶尔在医生的许可下,父亲会推着轮椅带她到住院大楼后面的小院子里转转。他们虽然分别已有十多年,过去母亲的狠心抛弃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两人似乎变得恩爱起来。
转眼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母亲的身体也已经接近极限。这天我照常送饭到医院,那天到了病房没见人,我就知道他们一定又去了住院大楼后面的院子。
放下饭菜,我寻到楼下的院子,果然看见了他们。母亲的头靠着父亲的肩膀,让我有一瞬间的错觉感到他们一定能相扶到老……
先注意到我的是父亲。
“小容来了。”父亲土黄土黄的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和红晕。
“我拿饭来了。”
“我很饿了,想在这吃饭,大虎你去帮我拿来好吗?”母亲仍然牵着父亲的手。
“额、额马上去。”说着父亲不舍的放开了母亲的手,向住院大楼走去。
小小的院子只有我和母亲了,自从那次说了重话,我就再没有和她更多的交谈过,我变得有些尴尬。
“小容,过来好吗?”母亲突然说。
我似乎被她的声音蛊惑着,脚自动的走到她的轮椅前蹲在她面前。
“小容,长得真像我,不愧是我生的……”她说着手不停地在我脸上乱摸,像要用手指来记忆我的相貌一般,她的眼睛已有几分湿润。“小容一定很讨厌我这样的妈妈吧?谢谢你还愿意叫我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我叫着,搂住她瘦得只有骨头的身体。
“傻孩子。”母亲摸着我的头,像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在我快死了,我才知道我其实还是爱着你们。年轻的时候我只想要荣华富贵,当我逐渐老去没有了青春我才知道家人的重要。我这辈子为了钱走错了太多路,所以到了最后还要为钱挣扎,我没有资格再拥有你们了,我以前总以为可以用钱把失去的买回来的,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有些东西只能用心来交换……”母亲的声音逐渐地变得衰弱“对、不、起……其实我有帮小容取名字哦!很好听的名字,充满爱意的名字,那就是……”
我突然感到母亲抚摸着我的手无力的垂下了,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只有她贴着我的肌肤还有着淡淡的体温。
“妈妈!妈妈!妈妈!”我狂乱的摇着她的身体。“妈妈!不要睡觉!不要睡觉!你还没告诉我你给我起的名字!你快醒醒告诉我啊……不然我真的不原谅你了!妈妈!”
没有反应!没有任何反应!
“妈妈!快告诉我!妈妈!”我哭着大喊着,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美、英!”拿着饭菜的父亲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母亲还有余温的身体,也哭了出来。
午后的小院,只有我们父子俩抱着母亲的尸体失声痛哭。
母亲的遗体火化那天天气特别晴朗明媚,与天气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父亲、我和明宇的心情。我们都穿上了全黑的西装,连从没穿过西装的父亲都特地的买了一套。从尸体火化,到拣骨灰,放入骨灰盒的全过程都是父亲亲手做完的。
在基本料理完后事的第二天,父亲抱着母亲的骨灰盒踏上了回尚思的旅程。我和明宇把父亲送上火车。
我们将父亲少得可怜的行李放上行李架,父亲一直抱着骨灰盒没放开过。
“美英跟额说了,死了要回尚思去,她还是记着额们当年的感情哪。额跟她说额死了也要和她葬在一块土地上,她笑得很开心……”说着父亲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
“妈妈……还是爱着我们的……”
“小容,你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在城里好好呆着,有空回去看看额就成。”
“爸爸……我……”
“傻娃子,西北农村你不是不知道,那多少人想进城里,你甭想着回去,好好过自己的吧。以后讨个城里的媳妇,就永远呆在城里了。记得把媳妇带回来给额和你妈看看就成。”父亲悲伤的眼神里露出些许对未来的期待,我顿时感到一阵心虚。
“小容不会让您失望的。”在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明宇帮我回答了。
“小容,是个好娃子。以前都是额的错,以后他还托你照顾了。”
“哪里,都是他在照顾我。他很能干,说不定过几年就可以带个漂亮的媳妇回去给您看了呢。”明宇爽朗的笑起来。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