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是坐在中间第一个的许先生,正以大概是被工作磨练出来的速度快速做著笔记,并记下每一句他认为是重点的东西。
趁著让大家做练习的时间他经过许先生身旁,不太理解为什麽这些东西明明他有学过,却又能学得这麽认真。
许先生身旁的许小弟已经睡著了,身上盖著一件爸爸的大外套。他注意到好几次,虽然许先生很专注的在上课,却总会分神个几秒替儿子重新拉好外套免得著凉。
快下课时他问大家今天的课程如何,还好理解吗?得到的回答大多是肯定的,还有几个热情的村民朝他热烈拍手。
他淡淡笑开:「那麽,还有什麽问题吗?」
底下一片静默,突然最後头有个太太笑得一脸暧昧的举手。
「有啦有啦,陈老师,你是最近才搬来我们村里面的吼?」
他扬眉,点头。「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便乾脆直接搬来这里住。
「哎唷,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他还来不及回答,讲桌前第一个位置的许先生突然不晓得在手忙脚乱什麽,笔跟手机纷纷掉到地上,几个村民笑闹道:「哎唷许先生不是在问你你不要紧张啦。」「还是你交了女朋友啦?」然後惹来众人的哄堂大笑。
许先生红著耳根傻笑,不断地抱歉。
发问的太太用力拍桌:「你们安静一点啦。吼,陈老师你还没回答我捏。」
他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许先生,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步入这个憨厚男子的後尘,他考虑片刻,为了将来清幽的幸福,於是回答:「嗯,有。我有女朋友。」
这次许先生连摆得好好的便当盒都掉了。
单亲爸爸的再一次初恋(3)
那群太太接下来的问话简直是陈老师的恶梦。他真正感觉到说谎真的像在滚雪球,越滚越大,扯的谎越来越多,多亏那些太太的帮助,现在那个临时虚拟出来的「女朋友」形象在他脑海中清晰无比。
住哪里?
啊、她住台中,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没有搬过来。
几岁?
呃,小我两三岁而已。
长得漂亮吗?
还不错吧,长头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
一番问话太太们总算心满意足,临走前还不忘暧昧地轻推他几下:「哎唷陈老师有这麽好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哦。」然後三个两个离去,直至整个空教室只剩下自己跟始终待在位子上的许先生。
许先生僵硬的盯著桌面看,像是陷入自己的沉思。发现陈老师看著自己时慌张的想站起,太过著急的後果就是下腹部撞到桌子,痛得他又坐回椅子上,五官全纠在一起。
对他滑稽的样子不与置评,陈老师只是淡淡的挑高眉毛,然後回过身继续擦黑板。
身後一直没有声音,他以为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没想到那个好爸爸还是坐在座位上,一脸欲言又止与苦恼。他这才放下手边的工作问:「许先生,你不走吗?」
许先生猛然抬头,难看地傻笑:「哈哈、要、要啊。」
摇醒儿子,许先生就像每回来接小孩一样的再三道谢然後离去,只是这次既没有腼腆的笑容,礼貌会注视对方的视线也不晓得摆去哪里,到处游移不定。
看著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陈老师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真不懂这个许先生到底怎麽了。
其实许先生只是不晓得该怎麽办而已。
自从妻子去世後,他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抚养儿子身上,希望给他两倍的关怀以弥补母亲的空缺,除了认真工作之外他一定尽自己所能的参与儿子的学习,每天就算事情很多累的半死也坚持四点一定要去接他下课。以前连泡面都不会,在反覆被热水烫到之中终於能够烧出一桌好菜,一次一次把家里弄的更乱之中学会怎麽独自把家事全做好,就算累到随时都会倒下,也坚持替儿子复习今天上课的进度。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恋爱了。
喜欢的感觉来得太突然,可能让他有点得意忘形,忘了这个社会很现实,对方不一定跟自己一样,也可以喜欢上男人。
他真的忘记了,对方不一定跟自己一样。
认真说来自己的条件也不怎麽好,三十五岁了,已经是会从年轻人口中听见「大叔」这样称呼的年纪,长得虽然端正却也称不上美男子,主任这个位阶也并没有值得炫耀到可以拿来挂在嘴上的地步,更重要的是,自己是个男人啊。
还是个有儿子的男人。
自己真的是得意忘形了。
竟然得意忘形到忘了现实、到只是单纯看到对方,就开心的想一直笑一直笑的地步。
好了,他被从美梦里狠狠惊醒了,这下子该怎麽办?
看著浴室镜中愁眉苦脸的自己,他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个像少年一样难过的自己怎麽办才好。
陈、均、泽。
开学前他去小学看了儿子的编班,A4的纸上密密麻麻著许多名字,在最底下印著「导师:陈均泽」几个字。他反覆在记忆中搜寻,确定自己不曾在这所老师不多的小学里看过这个名字。大概是新老师吧,当时他这样想。
不晓得为什麽,陈均泽这三个字就这麽记住了,他想大概是因为很少男老师会接一年级的原因。一直到开学他才目睹陈老师的庐山真面目。他生的白白净净,不太有什麽表情,只有面对小朋友时会露出笑容。他身上不管哪处好像都是淡的,杏眼是淡淡的褐色,连头发都自然的褪成茶色,皮肤很白,却又不是病气的白。
当下他想:啊,这个男孩子好漂亮。
某天他来接儿子时看见对方正蹲著摸摸儿子的脸蛋,笑得完全不若平时的淡然。
「你爸爸今天比较晚来啊?」他听见对方好听的嗓音这样问。
映在夕阳下的那幅景象太漂亮,漂亮到让他不禁以为,自己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注意陈老师的。
然後开始越注意越喜欢、越注意越喜欢。。。。。。
然後喜欢到,认为对方也会一样喜欢自己的地步。
单亲爸爸的再一次初恋(4)
迟到一分钟、两分钟。
。。。。。。九分钟。
陈老师不时低头看表,再抬头看看教室前後门。那个准时会穿著西装、挂著笑容在七点二十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男人已经迟到快十分钟了,再多一分钟就连他儿子也会迟到。他盯著秒针看,眉头越皱越深。
终於在最後几秒爸爸带著儿子出现,两人都气喘吁吁的。
总是整齐的西装今天看起来格外凌乱,领带松松垮垮不说还挂得歪歪斜斜,一向整齐向後梳的黑发如今散乱得严重,几缕发丝掉在眼前摇摇晃晃,这人简直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反观他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应该说两人的狼狈样是划上等号的。
许先生还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歉。「不好意思老师,我、我们来晚、晚了。」
旭旭学爸爸撑在门边喘气,一边跟著重复:「我、我们来晚了。」一大一小这个模样看起来颇有趣,让他险些笑出来。
让旭旭到座位上坐好,看一眼手表再看对方喘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今天许先生的失常真是多到令人惊讶。「不用急,低年级迟到并没有这麽严重。」
「啊,是吗。」他喘著笑,带点气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许先生没像往常一样带儿子来到学校後立刻离开,而是扶著门板继续喘气,显然已经很久没做这麽激烈的运动了。
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他伸手拉松对方领带,在许先生张目结舌的惊愕之下替他重新系好,再整整西装,让他的样子至少整齐一点。
「那、那个。。。。。。」对方惊讶到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句子,单纯的爸爸禁不起这种刺激,不争气的一路从脖子红上脸颊在泛上耳根。
「下次不用这麽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为了赶国小的课赶的这麽夸张。
「好。。。。。。」他胡乱点头,自己手忙脚乱的将浏海往後拨。他害怕如果陈老师又帮他整理,他会开心到直接告白。
或许有点夸张,但他的确是一边傻笑一边开车到公司,路上的一切反应全都没有真正进到脑海里,到办公室时甚至还突然忘了自己究竟是怎麽来的。他笑嘻嘻的跟大家打招呼,然後看见某个男职员桌上贴著他女友的照片,正想说几句「你真爱你女朋友」这样的话,突然间又想到让他沮丧的事,原本眉飞色舞的神采瞬间垮了下来。
他终於知道什麽叫心情像在洗三温暖,一边窃喜一边沮丧让他觉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
中午用餐时间他忍不住问了几个比较熟识的女员工,如果你们替一个男人打领带,那代表著什麽?
女员工们叽叽喳喳地笑,终於讨论出一个结果:「不一定吧,不过大多是对那个男人有一点好感?否则就是很熟。。。。。。主任,有人帮你打领带啊?」
他瞬间脸红,以为自己已经问的很委婉了,没想到会瞬间被猜出来。「不、不是啦,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还是主任你想帮谁打领带?」她们说完之後很有默契的一起笑,笑到许先生很想逃进厕所里将自己关著。
「什麽都不是啦。。。。。。快、快点去吃饭。」
用文件夹遮住脸,他偷偷在不透明的资料夹後害羞。
问女同事可能不准,毕竟陈老师可是个男人。。。。。。可是问男同事,呃,一般男人怎麽会想去帮别人打领带?
他叹气。突然几个同事过来问他跨年那天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他这才从儿子、陈老师、工作三样穿插的人生中想起再过几天就是跨年。
看著几位美豔的女同事──想必恋爱经验非常丰富,他实在很想问他们有没有什麽地方男女,呃,男男,一起去跨年就能在一起的,可是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因为他突然想到,陈老师既然有女朋友,那麽理所当然应该会跟女友一起去跨年吧?
下午去接儿子时他小心地问:「远距离恋爱很辛苦吧?」
对方呆楞许久,才像恍然大悟一样的「哦」一声。
「啊,嗯,还好啦。」
就像闯关失败勇者,许爸爸垂头丧气的牵著儿子回家了,这还是陈老师第一次看到许先生这麽无精打采的模样。
一个礼拜两小时的课拆成两天上。事实上开两个小时是为了方便想参加却刚好那天没办法参加的人所设置的,因此第二天的课与第一天大致相同,但为了那些两天都来的人,陈老师特别换了个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