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树听了此言,也觉得棘手,当下沉默不语。
泠然又是笑:“其实也不很难。”
“乖泠然,你又有法子?”未树听了大喜。
“你用他最在乎的东西与他去换,他自是给你了。”泠然悠悠道。
“……他最在乎的又是何物?”未树又陷入了新一轮苦恼。
“我。”泠然一字一句道,“只是你舍不舍得与他换?”
“……”未树望了眼前这月下丽人,呆了许久,笑道,“为何我会舍不得?”
侯冰深听了此话,笑了起来:“我当什么宝贝,原来是那把破剑,给你便是,只不过,你不觉得这买卖不值么?”说罢,坏笑着直望泠然。
那迷月剑,自掠下山后便反复研究,拆了装,装了拆,始终未发现任何秘密,那侯氏早已丢到一旁,一门心思逼问泠然去了。
“……家父遗物,自是比这杀我娘亲的小子贵重,我虽不是贾人,但这点算盘还会拨。”未树笑开了。
“好,一手交剑一手交人。”侯冰深派仆人取了宝剑,对未树说。
那泠然那一日仍是一身白衣,乌亮的青丝在脑后束起,极美丽。只见他伸了手拉了拉未树袂摆,轻声道:“我真去了。你不反悔?”
未树回眼望了他一望。这一望极其复杂。有担心,有催促,有不舍,可更多的还是欲望和仇恨。他不想让他走。可他又一定要让他走。因为眼前的并不是他的爱人,而是他的情仇。敛了敛神,未树笑道:“废话什么,这是你自愿的,还不快去?”
泠然于是也笑,放开手,笔直地向侯冰深走去,竟是连头也未回。
在经过迷月剑处时,泠然回身抢了仆人手中宝剑,架在自己脖上。
第23章
“你们不要过来。”泠然用剑架着自己的脖子冷冷地说。
“你你要做什么?”侯冰深吓了一跳。
“……放下剑!听见没有!”未树也是一惊,忙厉声喝道。
“夏未树,你事到如今还命令我?”泠然冷笑,“你以为你在我肩上刺了字,你便真成了我的主人么?”
“……你……”未树又惊又气,说不出话来。
“你们这些武林成名人士,为了这剑诀,为了这身子,全都原形毕露,当真好笑,啊哈哈……!”笑罢,他沉下脸冷冷地又道,“今日我便成全了你们,让你们见识一下你们想要的剑诀。”
只见那泠然手腕一扭,那锋利无比的迷月便割断了他颈上动脉,血汹涌而出,只见那剑身一沾得他血,竟是显出大片大片的金色字迹来。
那字迹正是寒冰剑至高法诀!
原来当年谢子怀正是用自己的血汇了一种灵草汁液,将剑诀用细针沾了刻在迷月剑身上。表面看来全无刻过的痕迹,而事实上一旦沾了谢子怀的血,便会显现。如今谢子怀已死,这世上唯一能解开这机关的,便是继承了他血脉的谢泠然!
是剑诀!侯夏两人都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只见那泠然软软地倒下,剑也随之滑落在地。
堂上众人皆是眼前一花,只见侯夏二人同时飞身向他跃出,但见未树飞出一脚,踢在侯冰深想不到之处,竟是将他踢倒,久久起不了身。
未树弯身抱起泠然,惊慌得不知怎么办好。慌乱中他感到,他揪过泠然这么多次,而这次,似乎是万万救不回了。
“……夏……未……树……你满意了……”泠然的血汩汩地流出,止之不尽。
“你……你别说话……”未树抱着他发凉的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你……告诉我……你……是否爱上……我……”泠然美丽的眼已渐失去光华。
“……我……我不知道……”未树道了实话,他的眼圈红了,“以前喜欢,后来憎厌……再后来……我已不知道……”
“……”泠然望着他含泪的眼忽然笑了,轻轻地道,“……嘻……你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忘记了我……”
话说完,他面带笑容缓缓闭上双眼,就此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伤他害他使他痛苦不堪的滚滚红尘。
未树再怎么喊他摇他甚至打他,他也再未醒来。未树感到绝望。这是没有止尽的深切绝望。这个美丽的妖冶的倔强却又恶毒的寂寞人儿竟然去了,他去了一个他再也无法跟去的世界。未树感到的绝望是空前的,他泪流满面。
侯冰深此刻坐在地上已然也是呆了,一言不发地望着抱着泠然哭泣的未树发呆。
就在堂上陷入一阵死亡的沉默之时,一阵笑声忽然响起。
“哈哈哈,好极!夏未树,你也有今天!”
那声音好生耳熟。未树拭干泪水抬起头来,但见从门口走近来的正是李正言。
那李正言带了许多人来,那些人除了他李正言的旧部,还有不少寒冰门的门人。
未树见此情景,心下猜到了几分,当下放下泠然,拾起了地上的迷月:“李正言,你想作甚?”
“你看我带这许多好兄弟来,难道还不明白?”李正言抱胸坏笑。
“你想造反?”未树怒极。
“这可怨不得我。是你治门无方,终日与了那小子欲仙欲死,你手下的人早已不服你。”李正言笑道。
“要打家去打,不必在我这里动手吧。”侯冰深也站起身来冷道,“若是太目中无人,休怪我华琼门无情。”“啪”地一拍手,涌入数十名汉子,将李正言等又包围起来。
“自然非侯少主所想。”李正言拱手笑道,“梁子是姓夏的老小和贵帮结下的,若侯少主愿与李某连手杀了这姓夏的小子,日后李某当上了掌门自是不忘此恩,加倍报答。”
“……”侯冰深沉吟一阵,忽然笑了,“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小弟就帮了李兄这个忙!”
夏未树此刻站在一旁木然地听着他们的说话。他们都要杀我。笑话。我夏未树岂会这样败下阵来?这些无耻之徒!我怎能服输!
正想着,李正言已持剑越上,未树挥了 迷月剑便与之对上,那迷月不愧是剑中之圣,光以剑气就能杀人,何况遇血更锋,剑上沾满泠然的血,自是锋利无比。
眼看李正言不敌,他忽地贴近未树说了一句话,只见那未树一呆,动作慢了下来,身上便中了他一剑。
那李正言说的是:“你娘林玉枝,是我杀的。想不到吧。”
第24章(第一部完)
“你娘林玉枝,是我杀的。想不到吧。”
未树听了此话,头脑一阵混乱。
是他杀了娘?怎会是他杀了娘?
原来那夜李正言正埋伏在屋另一侧的树上,见未树远去,便扑进屋内趁林玉枝不备用匕首捅杀了她,未树听到喊声冲进来的时候,他已然逍遥远去。
泠然所做的不过是捡起身边沾血的匕首。他当时吓了一跳,跌坐在地,说不出话。
而那林玉枝死前那句:“树儿……你……他……他”说完整了便是“树儿,你要好好照顾他”。只是她未及说完,便断了气。
泠然见未树居然认定是自己所为,当下赌气不再开口解释。
是啊他的性子便是!未树此时才想明白。再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人儿,怎能一击之间杀了八卦刀的林玉枝呢?
未树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好事?凌辱他,玩弄他,在他身上刺字,利用他,最后害死他。而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做过。
难怪他问我舍不舍得,反不反悔!可我竟是说做什么不舍得,做什么要反悔!他……若是他心里其实有我,那我不是伤足了他么?
……可他心里又做什么有我?我这么伤害他,他也早说他恨我怕我。他说什么?是了,恨我恨不得我爱上他。我终于明白了……他那时已想着今日的死。之后他变得那么温柔全是要教我爱上他。多狠啊,我爱上他,他离开我!谢泠然,你是要我痛苦一世啊!
未树头痛欲裂,心口竟也是抽动不已。看了地上笑着沉睡的泠然一眼,未树难过的快要昏厥。他爱不爱我,已经没有人可以知道,而应了他的话,我夏未树此生此世的爱情都被他杀死!我再也无法忘记了他!
未树混乱了。他一生从未如此混乱过。大喝一声,他挥着迷月,逢人就砍。
已经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兄弟还是仇敌。未树只觉得血腥扑面。自己的血,别人的血,混在了一起。世界都是红色的。未树狂笑起来。
杀出一条血路,他落荒而逃。迷月剑被他带走,而那个永远睡去的人儿,便躺在了那一堆死尸之中,分辨不清。
一路踉跄着跑回寒冰门,还好没有追兵,想是怕了发疯的未树和迷月。
未树喘着气,以迷月做支撑,走到正厅,便再也行不动了。他一屁股坐倒,直喘粗气。
心好痛,痛得全身上下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夏未树,你要振作。你不能输。寒冰门还不能毁在你手上。没错,剑还在,剑诀还在。纵使李正言和侯冰深那两个畜生还活着,我重整三五年,一定可以将他们击垮。未树鼓舞自己,稍微有了点斗志。
可当他抬头时,一阵没有尽头的哀愁罩上了他的心头。
他看见梁上挂着一块匾子,上书“剑气泠然”四个大字。匾子是新的,是按了那人的意思改的。
挂匾那天那人笑得那样好看。
未树记得当时自己说:这下你可满意了?
而他说:你要把这四字放在心头才是。……你可知这四个字怎解?
未树摇头。
那人说:剑气泠然。剑气轻快自由。如果有天你的剑不为功名不为利益,光是为了自由和快乐而挥,不是很快意一件事情么?
未树当时笑起来,拍着他头说:傻瓜你懂什么呀。
而此刻未树提着迷月坐在地上望着那块匾子。他忽然觉得手中的剑很重。
他忽然觉得,剑好重好重。
全文完
介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