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的委屈终於有了个发泄的去处。我死命搂著父亲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不敢说什麽。叔叔在父亲的身後,面无表情的看我,我不敢再看叔叔,慌忙把头埋进父亲的颈窝。
父亲只道我是在跟他撒娇,拍著哄著,任我哭个不停。忽然父亲的身子一僵,正猜疑怎麽了,就听父亲有些疲惫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雨晴,我回来了!”
我抬头看父亲,他的唇微张了张又紧紧地抿上了。
母亲站在不远处的游廊里,冷冷的看著我和父亲,没有一点走过来的意思。她说:“庄主一路辛苦了。”
我感到父亲的手痉挛了一下,然後用力地抱紧了我。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仆人们也不敢妄动。诺大的庭院里,只有我在抽抽答答的哭泣,偶尔起了一两阵的秋风,扬起七零八落的叶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家丁匆匆跑进来禀道:“庄主,段小姐到了!”
父亲恍然惊醒,忙对叔叔说:“逸水,婉柔来了。”
“婉柔?”叔叔很惊讶,“她怎麽会来?”
婉柔是谁?父亲叔叔都很熟的样子。
“段世伯上月已过世了,伯母又去得早,婉柔一个女儿家无依无靠,所以我就把她接回府中了,也不枉我们两家世代相交。你以为如何?”
“哥说得极是。”
“这样就好。本来我早一步回来就是要先告诉你们此事,不想偏又忘了。”
说话的工夫,一个女子已在婢女的搀扶下款款而来。
她并不是很美丽,与母亲相比甚至是平凡的,可是她也有母亲没有的东西──温柔。在我的童年里,她以一个外来者的身分,给了我母亲的疼爱。她就是我生命中除了父亲以外,第二个重要的亲人──姑姑,也是被这个罪恶的地方扼杀的另一个美丽的生命。
我可怜的姑姑此刻带著腼腆的笑,她不知道她的善良注定她将会在此凄凉的死去。
从叔叔那里知道点儿的失踪後,父亲派出所有的家人四处的找寻,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看著父亲常常一人面带歉疚的坐著,叔叔劝道,多半是小孩儿家爱四处乱跑迷了路,并不是咱们元家的过错,况且已经派人能寻的去处都寻了,又极妥善地处置了他父母,也算仁至义尽了。
父亲摇头叹道,点儿还只是八岁的孩童,这麽久不见了恐怕~~他虽只是我们元府的一个小僮,却也是他父母的心头肉,不管怎样人总是在我们元府的时候不见了,就算他父母不说什麽,我们自己难道就能心安了麽?
叔叔沈默地看著父亲,很久才轻轻的说,哥,你总是这样。
父亲茫然地抬头看叔叔,却只看到叔叔缓缓离去的背。青色的长衫被一阵冷风轻轻扬起,叔叔的背影显得越发清瘦。
11
日子在波澜不惊中度过。父亲仍然和蔼,叔叔仍然温柔,母亲仍然冰冷,一切仿佛都没变。不过不久,父亲还是发现了我的不同。
此刻他抱紧了我,烦恼地说:“阿极,怎麽不说话呢?爹都回来几日了,你怎麽连一声儿都没叫过爹呢?”
可是父亲这并非我所愿啊!每当我想开口叫您,所遭遇的一切就会结成一条无形的绳索勒紧了我的咽喉,令我欲说不能。我只能呆呆的含著眼泪看父亲,再紧紧的搂住他。
父亲无措的抱紧瑟瑟发抖的我,不停的哄我:“乖,乖,阿极不哭。”怎奈他越是哄我,我便哭得越厉害,父亲更焦虑了,做出种种猜测,“是不是病了?还是想点儿了?”一面把额头贴著我的,疑惑的说,“没有发烧啊!阿极,哪里不舒服告诉爹好不好?”
就在父亲为我担心得焦头烂额时,姑姑捧著一些糕点来了。
“阿极,你看,姑姑做了什麽给你吃?”姑姑笑著,把糕点递到我面前,还带著热气的糕点散发出香香甜甜的味道。
是桂花枣泥糕!我一时忘了哭泣,咬著指头带著未干的眼泪盯牢了姑姑的糕点。
姑姑拿起一块桂花枣泥糕凑到我嘴边说:“来,吃一块,看看姑姑做的好不好吃?”
父亲也在一旁哄道:“阿极最喜欢吃桂花枣泥糕了,快吃一个看看?”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抵过糕点的诱惑咬了一口。枣泥的甜软,桂花的淡香,好怀念的味道。我看著姑姑满含笑意的眼睛,又抱牢了父亲,一口一口吃下了姑姑喂的糕点。
嘴角沾了点枣泥,姑姑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绣了一枝红梅的白色手绢儿替我擦试。丝绸柔软光滑的触感带著一股暖香残留在我的嘴角。忽然想起母亲的身上也有一股香味儿,却总是叫人觉得冷冰冰的。她何曾像姑姑这样喂我吃过东西,又何曾像姑姑这样对我笑过?
父亲见我不再哭闹,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姑姑说:“婉柔,多亏了你做的糕点了。刚刚阿极哭个不停,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说完又转过头来哄我。
“小孩子家都是馋嘴的猫儿啊!”姑姑看著父亲的侧脸,两朵红云浮上了白皙的脸颊。真不明白姑姑又没有做错什麽事,为什麽要脸红呢?我不解的睁圆了眼睛看姑姑。姑姑发觉我在看她,慌忙低下了头。
“婉柔,你确实有办法。”
叔叔冷嗖嗖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我惶恐的缩了缩脖子。他提著两把剑悠闲地走到父亲和姑姑之间。我认出其中的一把是父亲的。
“阿极这些日子颇有些闹脾气,连我买的他往常最爱吃的东西都不肯吃啊!你却有办法不消几句话就让他吃了个精光。”叔叔微眯起眼睛,笑吟吟的看向我,“阿极,叔叔还以为你已经不喜欢桂花枣泥糕了,原来是不喜欢叔叔的桂花枣泥糕了,是不是?”
背上的每一条鞭痕骤然痛起来,一种寒冷的锐痛由脊背直刺入胸腹。才吃下的糕点像受了无形的挤压,纷纷涌向咽喉,我趴在父亲的肩头吐得死去活来。父亲吓了一跳,著急地拍我的背,然而一点用也没有,直到肚里吐得空空,我仍然在干呕。
“我不知道阿极会这样,我~~我~~”姑姑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嘶哑著声音泫然欲泣。
“哥,我来吧,你被阿极缠了半天也累坏了!”叔叔说著伸手来接我。
我哪里肯,死搂著父亲又是咳又是哭,几乎要吐出五脏六腑来。父亲只能干著急。过了一会儿,我感到叔叔的手摸上了我的头,他很温柔的说:“阿极,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刹那间,全身的血液都被冻僵。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叔叔满意的笑了,轻松的从父亲手里接过了我。我惊恐的看著叔叔漂亮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父亲见我停止了哭闹,长长的松了口气说:“唉,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麽了?总觉得我出去了一趟,就像变了个人。”
“哥,你别担心,阿极还是孩子,可能是点儿的事对他有些影响。不过日子久了,他自然就会忘了的。”叔叔单手抱著我说,“我们兄弟很久没有切磋切磋了,现在阿极也没事了,不知道哥要不要试试我的武功有没有长进?”
父亲看著我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从叔叔手中接剑时,看到了叔叔手中的另一把剑,於是问:“这是?”
“哥,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的冰蚕鞭太过狠毒吗?况且我们元家本来就是世代习剑的,我现在用剑只不过是回归本源罢了!我这样,不好吗?”
父亲笑道:“我并没有强要你改武器的意思。虽说元家以剑术驰名天下,但你能把剑术完美地用於长鞭也是难得。只是冰蚕鞭虽世上罕见,却有不解的寒毒,终非正人君子所用之物。只要不用如此毒物,用不用剑无关紧要。”
“哥放心,改用剑是我一心所愿,并非勉强。逸水用剑的时日不多,就有劳你好好指点了。”叔叔放下我,对姑姑说:“婉柔,你带阿极站得远一点儿,刀剑无眼。”
姑姑没有料到叔叔会突然和她说话,愣了愣才点点头拉起我的手,退到了一边。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强风,卷起了一地的枯叶。那些没有生命感的枯黄|色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灰色的痕迹,纷纷扬扬,没完没了。父亲和叔叔仿佛石雕般於落叶飘零中纹丝不动。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父亲和叔叔切磋武艺,然而这一次却让我莫名的惊慌,总觉得有一种不祥在沈默中酝酿。父亲与叔叔都在等一个出手的最佳时刻,对於高手来说,贸然出手不是明智之举。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黑影呼啸著飞进院中。当它的利爪落在光秃秃的枝干上时,两道银光带著阵阵龙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纠缠在一起。金属相互摩擦才特有的滋滋声锐利的撕裂一庭的寂静。
我只见过叔叔用他的鞭子,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流畅。细长的白色鞭子像是叔叔饲养的一条美丽而狡猾的白蛇,它懂得怎样可以把主人护得滴水不漏,也更懂得怎样杀得对手无处可逃。如今我才知道,叔叔的剑原来也可以使得如此精妙。
相同的招式,不同的感觉。
叔叔的剑招是一种凌厉,父亲的剑招却是一种包容。父亲的一招一式都是沈稳仁慈,恰到好处的化解叔叔的戾气,堪称侠之大者。两人身上迸出的道道剑气,搅得落叶更为纷乱。
姑姑不知不觉攥紧了我的手,我分明感觉到她的掌心渗出许多粘腻的冷汗。
忽然叔叔双足一点,施展轻功直奔父亲而去,剑势如破竹。父亲情急之下,慌忙一个回身同时用力挥剑将叔叔的剑格开。意想不到的事就在此刻发生了。不知是父亲用足了内力,还是叔叔不小心,叔叔的剑竟从手中震飞,带著极强的劲道冲著姑姑破空而来。
那一刻,簌簌飘落的枯叶中,我隐约看见叔叔在笑。
父亲大惊失色道:“婉柔!”同时展开轻功欲追回利剑,无奈终是差了一步。眼看那剑闪著寒光就将刺穿姑姑的咽喉,斜刺里忽又闪出数道劲风。“哥!”紧随而上的叔叔惊叫著一把扯回父亲,一道劲风险险地从父亲身前擦过。然後听得叮当两声,叔叔的剑改变了方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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