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晟嗯了一声,倒还吃得下。虽然只吃了一碗,但已是极难得的了。
忽然人多起来,怕被冲散了。赵紫紧紧拉住他,被人推着挤着来到一座高台前!台上也扎着花灯,灯上题着字。
文晟口中说道:“又不是真的闹花灯,居然连灯谜也写上了。”脸上却是兴致勃勃。看了一会,忽然指着一个花灯道:“这个简单,是个‘孙’字。”
顺了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灯上提着一句诗“孔雀东南飞”。
‘孔’除去东,剩了‘子’字,‘雀’除去南,剩了‘少’字,一合起来不正正是孙字?
可惜文晟说得慢了一些,那边早已有人说了出来。是位文弱书生,从这边看去,只见到那人的半张脸,但只这半张脸就让人惊艳了。
文晟看了看他,又转头看看赵紫,只觉得梅兰竹菊各有一番风姿。笑道:“我猜那人定是位官家小姐,穿了男装出来瞧热闹的。”
赵紫眼睛犀利,早看到那人颈间有一个小小的突起,也不和他辩,只道:“已是中夜了,王爷要不要回府歇一歇。”
文晟抬头,一弯新月挂在空中,银钩一样,泻下一地水银。
“这么好的月色,岂能白白浪费?”挤出人群,信步便走。挂在竹竿上的灯越来越少,人也渐渐稀疏。赵紫心中奇怪,却不得不跟。
左转右转,脚上踏到软软的泥土,才知不知不觉竟到了城外树林。此间巨木遮天蔽日,纵是白日也难以见到阳光,更何况深夜至此?暗沉沉的辨不清方向,险险被石子摔倒。突然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身旁脚步习习,心知是少年刻意放慢脚步。
心中滋味复杂,像打翻了杂货铺子,什么酱醋盐酒一应混杂,酸甜苦辣的味儿全都涌了上来。
好奇怪,自己该当是他心里第一厌恶的人了,怎么忘得了他被压在身下时如何信誓旦旦的说绝不放过自己,言犹在耳,手中的温暖却又是真的。赵紫,赵紫,你自负聪明,怎么便连这少年的想法也猜不透。
“我记得以前走的就是这条路,到了。”
文晟放开手,跑了过去。
手中空了,心中也空,竟是说不出的难受。但赵紫最惯掩饰,脸上笑吟吟,看着文晟跑在前头。
细长青草,微微摆动,波浪一般起起伏伏,只到腰间,恰恰能让人看清,恍若站在浪涛之上。群草围绕处是一条长河,流水淙淙,渐或一两声蛙鸣,清静幽寂。远远人声依稀传来,飘飘渺渺,竟像是瑶池仙乐。
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住,惊慌之下来不及抗拒,倒在地上,碰到一个温暖的身体。
“别动,歇一歇!”
原来不是山精鬼怪!
舒缓身子,躺了下来,身侧呼吸浅浅。
点点星子闪在头顶,很近很近。
赵紫伸手,真想抓下一个来,看看是否当真如琉璃珠子那般美。
“很美的地方吧!”赵紫像是从迷梦中惊醒一般,骤然收手。被他看到了,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文晟笑得纯净,那对光华流溢的眸子便是天边最耀眼的星子也比不上,刚想很吻上那对眸子,他却又转开了眼,看着夜空,“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和三哥一道来的。到得大了,什么经书武功,规矩礼仪,拘得人再得不到自由。难得今天再到这里来,却想不到是和你!”
“除了三王爷,再没有别人来过?”
“嗯,我只带了你来。”文晟合上眼,细喘微微,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只带了你来……
赵紫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心脏跳动得这么剧烈,声震耳膜,真怕身旁的人听到。赵紫,真没用,不过是一句话……
以为文晟睡着了,刚要起来。一只手掌却按住了他。转头,文晟并没有睁开眼,“舅舅说越是聪明的人,心事越重。我瞧你就是这样的人。上次那件事,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你……我真是不懂你!”
以赵紫的口才,要消除文晟的疑问再容易不过了,但此时他却什么也不想说。清风朗月,长草沙沙,赵紫与文晟一同枕在青草根下,看着漫天闪烁的星子,唇含浅笑,声音淡淡,“赵紫所为,均是心甘情愿。”
是真是假,连他也分不清了!
第八章
经过那晚,文晟和赵紫相处得比以往平和许多,能干的总管与虽然娇纵实际却很孩子气的王爷,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府里的下人已经很习惯事事请示赵紫了,王爷要吃什么菜,王爷要穿什么衣,只有这个总管吩咐的才合了王爷的心意。
似乎一切平静下来,只有赵紫知道,平静的水面底下,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一月之后,上林苑
上林苑,这三个字隐含了太多意思,抽丝剥茧,赵紫只想到权贵身份这四个字而已。
那一晚,赵紫在床上辗转反侧,望着窗外一闪一闪的星星,居然睡不着。上林苑该是什么样子?树木荫庇,鸟兽成群!更重要的是,皇帝在那里。
索性起身,王府的人已经熟睡,只有那守夜的人,执了一盏灯笼来回走动。火光微弱,在夜风中勉强挣扎,像鬼火。赵紫靠在一棵树下,手背落上一个个圆圆的银钱。抬头去望,明亮的月亮不再是圆的了,被枝叶分割成无数块,四散开来,绿色的嫩叶被镀上了一层银光!
或许,皇帝也像这月亮一样,清冷孤远,触摸不到!
一片绿叶飘飘荡荡,落在掌心,将之碾碎,染了一手的绿。
“哪怕他是神,我也要将他踩在脚下,我要将天下人都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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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到了上林苑,文晟兴高采烈,一马当先。赵紫也忘了他的小王爷,眼中只看得到这座向往已久的皇家园林。入目皆是绿,看不到边际。以为是海洋,细细看去却是草!交错参差,随风舞动起来,青色如水,黄|色如金!浩浩波澜,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了,心里满是赞叹。
忽然一支羽箭射了出去,正正贯穿一只梅花鹿的脖颈。一箭过后,大地震动,万马奔腾,隆隆响声惊出林中野兽,雁鸣,鹿啼,兔悲。
文晟双腿一夹马肚,奔到赵紫身边,笑出一口白牙,“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猎些野味回来。你喜欢什么?熊掌还是虎皮?”他也不等赵紫开口,眼睛盯着前面的红缨黄蹬,“瞧着,我一定比他们打的野味多。” 狠狠一甩马鞭,风驰电掣的去了。
赵紫勒马伫立,直到再看不到那银色的身影了才拨转马头,不想被一个内侍模样的人阻了去路。随了他到一座亭子,四周薄纱舞动。白虎皮上,一人黑袍玉带,发束高冠,正微笑着看着亭外密林。
赵紫知道那人就是皇帝,俯身叩拜。
皇帝命他起身,赐座。眼神交汇,赵紫不若旁人那般张皇回避,反倒坦然对视,动静之间显其本色。皇帝起了兴致,随口问了几句。
一番话过,皇帝立即收起轻慢意味,以上卿待之,对座纵谈天下局势。亭外野兽嘶鸣,箭声啸啸。亭内两人口舌如剑,谈到酣处,不分君臣。直至日落西山,仍不餍足。
赵紫见皇帝恋恋不舍,心知时机成熟。起身,献上韬略。皇帝读之,如久旱逢霖,喜不自胜,再不肯放手。
滴漏沙沙,薄纱漫漫。皇帝掩卷,笑问赵紫,“何谓‘兵胜于朝廷’?”
“欲战先安内。国家混乱,士无斗志,虽战胜而国弱。朝廷安定,政治清明,虽未出兵,已摄天下。”
“如何才能安定清明?”
“上欲定国,必先安内。革除弊端,举贤用能。贤能不待次而举,中庸罢,至德者举,然隆礼仪亦重刑法。”
“我朝已历经三代,如你言,仍法令不全,弊端丛生?”
“外有匈奴,内有诸侯,何来安定?外族可畏,诸侯可恨!朝廷虽是国之中心,却令行不止,无法节制,此是大患。”
这些话,正是皇帝深深埋在心里的,顷刻将赵紫引为知己,许诺赵紫为大司农,回宫受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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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颁布诏书,但能入得了上林苑的人都是在朝廷中成了精的人,眼光交汇,心照不宣。即便一时不知道,见了皇帝对一个布衣少年如此礼遇,还有什么猜不到的?若不是碍着皇帝,早就围了上去。
皇帝显然极为高兴,即便命在上林苑搭起帐篷。夜风很凉,篝火很热。冰凉的夜风卷着炙热的火焰四散飞舞,落在少年们的衣裳上,落在长草上,与天上的星,映在一处。
火焰熊熊,舔食着架上的羔羊。香喷喷的油脂滴落火中,为夜晚的上林苑,添了一份浓郁的香气。因在室外,也不设座。众人围着熊熊篝火,看着歌舞,一手执酒,一手打着节拍,眼中有火,心中也有火。
文晟猎到的野兽最多,得意洋洋,斜眼向赵紫看去。不想赵紫却没有看他,据案侧坐,含笑赏舞。皇帝命人赐酒,赵紫素手执盏,一饮而尽。
文晟重重一哼,忽然命人击鼓,拔剑起身,登时乱了一众艳妓。众人一时俱静,凝目看他。文晟眼风一扫,若有似无飘向赵紫。手中剑光连连,口中唱吟:“四夷既获,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皇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一字一剑,剑光卷着银盔,寒风飒飒,连火焰也被翻卷起来,转眼又被剑气荡开。一时之间,满目皆是银白,真不知道何处是剑,何处是人了。
众人热血沸腾,或击桌,或击罄,声声相和,如战鼓擂响,惊涛拍岸。
一舞罢,文晟收剑环视,煞气凛然。
皇帝大悦,命人赐酒,文晟仰头饮尽,目光一瞟赵紫。赵紫注目微笑,文晟心头大乐,眉间满是喜气,乐滋滋回了原座。四王爷坐在他身侧,见了他这副模样,含笑不语。
众人尽欢,不觉已是深夜。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