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直己没有说喜欢、没有说寂寞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喜欢上他。但是现在的他无法想象不喜欢直己的自己。虽然他现在寂寞得必须喝酒度日,却没有后悔喜欢上直己。
“请问……”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笃转头一看,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女学生撑伞看着他。旁边其他也穿着同样颜色制服的女孩子一直拉着女学生的手催她离开。
“下雨了耶,你要不要雨伞?”
她把手上的水蓝色伞递给笃。笃微笑的仰望着她。
“谢谢你,我虽然没带伞但不用了。我可以……可以一个人回家……”
明明寂寞得不得了,笃的意识却轻快起来且离自己越来越远。在一个大幅度摇晃的下一秒,笃遭到了跟酒罐同样的命运。
幸好笃是在别人面前跌到河里。目睹的女学生赶紧在附近求援,刚好遇到经过的大学生才把笃捞起来。幸好他没喝到什么水,只是在摔下去的时候擦伤了脸,还在救护车里醉得呼呼大睡。
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是立原,因为笃的钱包里有立原的名片。听到大量的吵杂声而醒来的笃,看到朋友跑得通红的脸不禁笑了起来,那着急的模样真是好笑。没想到下一秒就被立原臭骂。
“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在想什么!”
笃像孩子似地把被子拉到脸上,企图不看朋友恐怖的表情。
“我不是叫你搭计程车回去吗?你怎么会给我掉到河里?要不是刚好有人经过的话你可就会这样溺死耶!”
笃边应付似地嗯了几声,边等着立原骂到一个段落时提出要求。
“你来了正好,能不能……帮我回去准备晚饭?”
“你不是刚才吃饱了吗?还是你喝太多酒根本不记得了?”
“不是,我是请你到我家去做给直己吃……”
立原脸色一变。
“直己不是搬出去了吗?你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啊,说得也是……”
笃的思绪还漫游在不知名的空间之中。立原抓住他的肩膀,摇得他一阵头晕。
“你是不是摔到河里把脑子摔坏了啊?”
直己的确实已经搬出去了,那自己干嘛每天都做两人份的晚餐?
“你可以帮我叫直己来吗?”
“事到如今你叫他干什么!”
立原愤怒的声音差点震破笃的耳膜。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拜托你叫他来。”
立原像安静不下来的老鼠似地在病床周围走来走去。
“我绝对不会去叫他来,谁会听你这个醉鬼乱七八糟的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真没礼貌。他承认自己是醉鬼,但可对说出的话负责。
“那算了,反正我快要死了。”
看到笃像孩子般闹起脾气来,立原紧张地抿起嘴。
“我要死在这里。”
“你、你在胡说什么!”
他颤抖地问。
“反正少一人又不难,……就像隆那时候一样。”
“……你等我一下。”
说完之后,立原走出病房。笃把脸埋在枕上,沉醉在一波波晕醉的浪潮里。直到听到脚步声才被摇起来。
“直己呢?”
“我刚才打给他,他说不想来。他好像不想见到你。”
立原神情凝重地说。
“你骗我。”
“我骗你干嘛?”
听到直己不来,笃的眼泪断线般地流下来。他虽然不想承认,虽然还抱着一丝希望,但内心深处却已经领悟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开始呜咽的笃抱着枕头啜泣起来。无视好友安慰和斥责得他哭累了之后,又把自己投身在酒醉的摇篮之中。
他在黑暗漂浮的空间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发脓溃烂。
汗沿着笃的额头流下,夏日午后的窗外可以听到阵阵的蝉鸣。笃凝视着随风摇曳的窗帘,渐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光景?
他右手上的啤酒早已变温,左右摇晃一下还有声音,直接仰头饮尽。只有这样还不足以解他喉咙的渴,笃站起来想要再去拿罐冰的。他步履不稳地只能抓着桌角和柱子,好不容易才走到冰箱旁边。拿了两罐出来之后,他背着冰箱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好不容易打开一罐。感觉着冰冷的碳酸冲入咽喉,脑中也随即变得朦胧起来。
他抬头看看时钟,视线摇晃不清。要打给立原随时都可以啊……懒得动的他就直接躺在厨房的地板上。
不知道是一个还是两个礼拜前的事了,在快要进入八月之前,立原每天照三餐打电话烦到笃直接把电话线给拔了。想说终于可以清静一点,没想到立原隔天就杀到家里来不停地说教。不管笃怎么说自己没事他都不相信,还强迫他答应每天中午一定要打一次手机给他。但笃经常忘记,立原就会下班后绕到家里来。每次来都会被骂,骂到后来笃终于乖乖照时间打电话过去。
他整天就是喝啤酒过日,就像世人所说的堕落。空气在日复一日中闷热沉淀,又不是身在水中的笃,却觉得好像快要窒息。热气让身体慢慢溶解腐败,就好像活着死去一样。
从前一阵子开始,笃一清醒之后指尖就会开始颤抖。抖到什么都做不成后再继续喝。每天就这样从早上就窝在流理台下面喝酒,看着窗外的阳光算着时间的流逝,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最底层的炼狱一样。
他偶尔会觉得家里有人,但那必定是他非常舒服的时候。他想喝酒的时候不会有那种感觉。有人在自己家里走动。他心想那必定是直己无异,就打从心底放心起来。不过每次告诉立原直己好像有回来都一定会被他臭骂不可能。
立原每次见到笃都会叫他戒酒,之前还问他要不要到医院去。笃虽然应付似地承诺会减少酒量,但没有做到也就算了,或许还越喝越多。他要是进了医院就不能喝酒,要是恢复正常的话日子就会难过,所以他一点也不想恢复正常。
有时候还会看到一些似真似幻的情景。有时候看到得直己还很小,大概还是小学生吧。那大概就是梦境了。在公园旁洒满落日余辉的人行道上,两个人一起走着。走在前面的那个小小的身影,背上的书包随着走路的节奏摇来晃去。笃总觉得这个情境是如此的熟悉,在哪里见到过。是在父兄参观的时候吗?还是直己在学校惹了事,自己被叫到学校去的时候?想着他一定很寂寞吧,笃快步走上前去握住那小小的手。可是却被挣脱了。笃没有放弃,再次握住他的手,这次没有再挣扎。直己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那眼神是恐惧,抑或生气,总之显得如此的不安。笃想为什么直己不高兴呢?自己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所以这个被自己紧紧握着的小孩也没有必要不安和生气啊……
远远地,他好像听到关门的声音。地板在梦于现实之间发出走路的挤压声,接着是电灯开关打开的声音。笃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的包围。是直己回来了。他轻轻睁开眼睛在厨房门口看见一个人影,对方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一双脚慢慢接近。今天怎么比之前的感觉要清晰多了?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啊……”
他看到这个近在自己眼前的脸时惊讶得说不出来。他用力搓眼睛,却还是看到在八年前已经不在世上的那个男人。
“伊泽。”
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那也就是说这个站在眼前的男人就是伊泽的灵魂?笃想到死者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或许自己也已经死了。那自己是怎么死的?他能想得到的原因只有酒精中毒,真是有够难看。现在自己不是快要死,而是或许已经死了。
“好久不见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不知是否因为死于车祸意外,还是哀怜着半死不活的自己,伊泽脸上始终浮现着浓浓的悲伤,连一个微笑也没有。笃看不到自己以前最爱的那个笑容。
“隆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没有回答。会只有伊泽伊个人来,搞不好是死神给自己的体贴,笃有点讶异地笑了起来。
“我已经死了吗?”
不管笃问什么,伊泽的灵魂都不回答,就好像不会讲话似地始终保持沉默。笃忽然怀疑起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伊泽,说不定是付在伊泽身上的死神。一想到这里,回到现实的笃忽然害怕起“死亡”来。
“我不想死。”
面对伊泽灵魂的一步步逼近,双膝发软的笃就像孩子似地在厨房里四处爬行逃亡。像敲击木头声的脚步持续追来,笃终于在厨房入口被抓住。感觉幽灵抓住了自己的右脚,笃不觉哀叫起来。
“不要、不要!”
从自己的右脚传来的潮湿而活生生的感觉。那双通往死亡国界的手让笃缩起身体颤抖起来。
“我不想死。”
身体被翻转过来拖回去,然后小腹上骤然多了某种重量。幽灵将膝盖抵到笃的小腹上。虽然笃左右摇晃着头抵抗着,却还是被紧紧地卡住了脖子。
笃抓着伊泽的手试图把他拉开却徒劳无功。当他意识渐渐昏迷的时候忽然听到电铃声响起,分心的伊泽在刹那间松开了手。笃趁机把他的手拉开大喊。
“直己!”
伊泽惊讶地看着他。
“救命啊、救命啊……直己……快来救我……”
笃抱着头,哭喊着直己的名字。电铃再度响起。
“你叫我的替身做什么?”
死神低声问。
“直己不是你的替身。”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话没有对直己说,那是他害怕受伤而始终没有说出来的话。就算直己搬出去,真的想见他还是见得到,只要有心还是找得到他。没这么做的原因完全是自己的胆怯所致。
“我一定非死不可吗?”
伊泽没有回答。
“那在死之前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要去对喜欢的人告白。”
笃抓着伊泽的双手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
那双不知道是伊泽还是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