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井柏然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在搬到新家的那一天。妹妹和父亲在忙着打扫,井柏然负责给妹妹买冰淇淋解解暑。就是在回来的时候。
“付辛博,我恨你!”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从一个女生的嘴里嗲嗲地吐出来。
搞什么,以为是拍台湾偶像剧啊。
看着女生泪流满面地对着楼上的某个方向喊,井柏然撇撇嘴想,上海不愧是国际大都市,连生活都这么戏剧。
负心伯?好名字。
井柏然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刚满18岁,头发略长而没心没肺地耷拉着,长得不潘安也不青蛙。总而言之是拍戏时最适合的大众演员。
井柏然的妹妹井晓晓小他4岁,成绩好得令人咋舌。于是一家人为了井晓晓的前途,从东北一直赶到上海。
到了上海以后,井柏然到S中继续他的高中生涯,而井晓晓到T中继续她的初中生涯。两个人从来不是让人担心的孩子,井柏然依旧低低调调地安守本分着他中下的成绩,而井晓晓验证了“金子在任何地方都会发光”的理论,两个人都适应得很好,这让父亲很欣慰。
直到有一天,井晓晓很晚都没有回来。井柏然一边安抚着父亲,一边穿上外衣打上雨伞出门去找。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公园里,井柏然看见了那个瘦小的背影,在雨里弓着背低声啜泣。
“晓晓。”井柏然在离她两步的距离站定,柔声地唤她。
“哥。”井晓晓抬起头,直起身,飞快地冲进井柏然的怀里。
井柏然一手打伞,一手拍着井晓晓的背帮她顺气,摸到她突兀明显的脊椎的时候不觉心里一疼。他知道家里条件不好,正在长身体的少女摄入的营养完全不够。他也知道父亲的辛苦,母亲在他出生28天后就离开了这个家庭,父亲是怎样心痛着玩命地工作。
“她们都看不起我。”井晓晓在井柏然的怀里呜呜咽咽地说着,“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成绩好,她们都会开始尊重我,接纳我,可是我错了,她们不断地孤立我,嘲讽我。
“哥,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井柏然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主儿,支吾了半天也冒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倒是也想起自己在学校里别人的轻视,但自己一贯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活得很好。
但妹妹不一样,她是“金子”,金子和石头是不能用同一种方式生存的。
正寻思着,井晓晓倒是突然脱离了他的怀抱。
“算了,我知道你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找我,会有温暖的怀抱,会听我发牢骚,我已经很高兴了。至少,还有哥疼我,对不?”东北韵十足,惹的兄妹俩相视一笑。
“行了,小丫头,少让爸操点心。”井柏然宠溺地用食指刮刮井晓晓的鼻子,“还知道有我这哥,别以后找了男朋友就忘了哥啊。”
然后就是井晓晓在雨里追着井柏然打的画面,恍惚得让井柏然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就好像小时候,就好像在沈阳的时候。
可有的人就是用来破坏这种气氛的,仿佛刻意地揭示现实一般。
而这个煞气氛的人,就是那天井柏然听到的如假包换的负心伯。
“喂,球捡一下。”
井柏然看见滚到自己脚边的球,迟疑了一下,然后捡起来往那个没有礼貌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砸过去。
井柏然一向对自己的运动神经没有信心,事实上的确如此。篮球飞快地向那个男生的脸上砸去,却只见他头一侧,单手抓住了篮球。一个“谢”字没说,一跳,抬手就是一个上篮。
看着球精准无比地通过篮网中心,井柏然有点不是滋味。
“那个,下雨了。”井晓晓倒没有顾及对方礼貌不礼貌的问题,好心地提醒。
那个男生又打了一会儿,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的样子,背起书包准备要冒雨冲回去。
井晓晓忙不跌地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自己那把雨伞给那男生递过去。递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井柏然喊:“哥,把你的雨伞给他吧,他要是撑着我这把粉色的伞,一路上非叫人笑死。”
井柏然心里暗想你倒是想得周到,就让我哥你撑着你的粉色伞送你回家?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井柏然还是走到那男生面前去。
只一瞬,井柏然对那男生的面容叹为观止。
白皙的皮肤,被雨水冲刷得有点乱却依然很帅的发型,眉眼生得俊秀,薄唇一扇紧闭。身材瘦而不弱,比例恰到好处。
井柏然开始有点明白井晓晓对那个男生大献殷勤的原因了。
他习惯性地撇撇嘴,把手中的伞递给那个男生。对方略略低下头来扫了一眼井柏然,倒也不客气地接过,仍是一个“谢”字没说地往前走去。
井柏然叹叹气,撑开妹妹的粉色雨伞遮在两人头上。
“那把雨伞用了5年了呢,就这么送掉还真是可惜。”井柏然有些忿忿。
“什么关系,回忆再多的雨伞终究是雨伞,只要能帮助到人都是好的,对吧。”
“唉。我现在打工一个月的工资才够买两把雨伞,你这丫头真是的,这么快就拐了男朋友把哥给忘了。”
井晓晓正待发作,却见先前那男生又向两人走了回来。
“学校,名字。”
那人问话用的全都是陈述句,语调倒是半点起伏也没有。
井柏然愣了一愣,意识到对方是要还伞。
“S中井柏然。”
那男生听完后,一刻也没停,往前走掉了。
彼时年少
'二'
直到这一刻井柏然才开始后悔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那个美型得让人嫉妒的男生,他想,早知道那把破伞就送他好了。一贯低调的自己,从此再也低调不下去了。
邻桌的女生大大咧咧地把在补觉的井柏然摇醒,然后一脸花痴地别过头去。
井柏然顺着她的目光就扫到了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黑色的耳钉光滑闪亮而不夺目。这人难道不知道自己腿长么,居然还穿黑色的运动长裤,看起来像九头身一样,井柏然抬手揉揉耷拉着的头发,撇撇嘴。
那人在一群女生的尖叫声里把那把破旧的雨伞放在井柏然的桌上,然后转身往教室外走,仍然是半个字不留。
井柏然愣了愣,冲出去朝着那人的背影喊了声“谢谢啊”。他井柏然可是有礼貌有家教的人。他料想那个惜字如金的人也不会有什么话了,正打算转身回教室重新会周公去,却见那人的运动鞋在地上完美地滑转,整个人转身的速度令人咋舌。那个疑似九头身的人冲他意义不明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小颗牙齿。这人的牙齿可不像那黑色耳钉那样内敛,夕阳下恣意地闪耀,让井柏然不由自主地眯了眯本来就不大的眼睛。
而后,井柏然也没能再和周公约上会。
“你和他认识么?”
“真是没想到啊。”
“帮我在他面前说说好话吧。”
“帮我递下情书吧,人家不好意思亲自给……”
……
最后的结局是,井柏然背着异常鼓的书包回到了家,寻思着要怎么把这些粉色信封转交给那个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的人。可是坐在沙发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明天,还要去学校么。会被烦死的。可是不去是不是太对不起父亲了。啊,真是头痛啊。井柏然很敬业地在一醒来又开始思考。结果是想了半天得出了自己肚子饿了的结论。
一吃完饭,井晓晓就向家里的两个男人宣布自己要去公园散散步。井爸说去吧去吧,顺便把井柏然也打发出去看着井晓晓,安全些。井晓晓撅着嘴不情愿地抱怨井柏然能保护什么,打架也不会,安慰也不会。然后两个人追打着跑出门。
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井晓晓却突然安静下来。闹腾的井柏然也没了气氛,有点尴尬地用手揉揉头发,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他看着井晓晓,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慢慢地有了一点青春的感觉,他发现妹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有了一些光鲜的感觉。他知道,妹妹是像母亲的,这让他开始有点陷进回忆。父母间不尴不尬的关系,既非离婚,又不同居,让井柏然已然有些习惯了孤独。家庭的清苦又让那个一直以来孩子气十足,抱着趴趴不肯放手的他,也慢慢学会了去疼爱比自己小的妹妹。可让他苦恼的是,这个所谓的妹妹的心理成熟度足以当他的姐姐了。
“哥。”
“……”
“哥。”
“噢,啊?什么事?”
“哥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女朋友啊。”问这话的时候,井晓晓低着头,额前略长的头发竖直向下地挡住了她的眼睛,于是井柏然也就半点看不出她是什么情绪。
“啊,就你哥这样,谁愿意啊。”井柏然还是揉揉头发,似是装作无奈又似是本来就很无奈的语气。
“哥你其实很帅的,真的。就是稍微找点时间打扮一下,别一有时间就抱着个趴趴在发呆。”井晓晓似乎是有点半开玩笑地,又把头抬起来,笑盈盈地盯着井柏然看。
井柏然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井晓晓不待井柏然思考,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这回低得很低很低。
“哥,你喜欢过一个人么?”声音很轻很轻,不知道是不是和头低地低有关系,那声音有点闷闷的,有略微的潮意。
井柏然忽然感觉井晓晓长大了,是的,以他预料不到的速度飞快地长大。上海是块早熟的催化地,而聪慧的井晓晓就这样地长大了。一瞬间,井柏然觉得自己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了,这种感觉让他不自主地有些害怕。害怕什么呢?井柏然问自己。
“哥?”
“噢,没有。”
井晓晓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把头抬起,却没有看着井柏然,而是别到另一个角度。井柏然顺着那个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一张让人过目不忘却阴魂不散的脸。
那个人正在打篮球,只是在井柏然看过来的瞬间正巧捡起球,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