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纯变了脸色,她知道,顾惜朝不是戚少商,一个机会摆在面前,顾惜朝一定会杀了她。像她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遇到这种事还是镇定如常,只是微微变了变脸色,只能说,还有别的变数。
她看了顾惜朝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顾公子,你忘了一件事。”
“噢?”顾惜朝挑了挑眉。
“你和戚少商杨无邪都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你忘了,狄飞惊不在这里。”
“你是说踏雪寻梅阁里的那条地道?”
“地道不只那么一条。”雷纯微微抿了抿唇,高兴的看着顾惜朝的脸色变了一变。
“那是惜朝孤陋寡闻了。”
顾惜朝笑了笑,“雷堂主是在暗示我,如果我射死你的话,狄飞惊就要对金风细雨楼采取什么雷霆手段了?”
“我不是在暗示你。”雷纯摇头,她指了指天泉山上山的小径,“我只是在提醒你,狄飞惊要来了而矣。”
果然,不出片刻,狄飞惊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又不像是只有他一个人,离得太远,只能看见他手里好像拎了个大包袱。
待他走近了,才看清,他手里拎着个人,一个已经昏迷的人。
虽然隔了有段距离,但戚少商还是看清了狄飞惊手里的那个人,是关关。
他很是有些担心的转头看了顾惜朝一眼,顾惜朝也看清那人是谁了,脸色变得很白。
“雷堂主,你什么意思,六半分堂竟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我看你们以后真的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对于顾惜朝的冷嘲热讽,雷纯并不在意,她只是笑了笑,“顾公子,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只怕你比我更清楚吧,看样子,戚楼主也知道,那就更好办了。”
“好办?我看不那么好办吧。”
戚少商挑了挑眉,“雷堂主,我可不这么想。”
狄飞惊还没走到雷纯面前,就听见雷纯的三个剑婢不约而同的发出抽气声。
戚少商右手掌下扣住了一段细长雪白的脖子,那是雷纯的脖子。
谁也没看清戚少商是怎样越过顾惜朝和三剑婢,扣住雷纯脖子的,问题的关键是,他扣住了六半分堂总堂主的脖子,并且随时都有可能让雷纯变成红颜薄命。
他转头看了手按在剑柄的三剑婢一眼,又看了正在向这边走的狄飞惊一眼,笑嘻嘻的开口,“我劝你们最好就保持现在的样子呆在原地,否则我也不敢确定会不会因为你们谁的异动而失手。”
狄飞惊果然不动了,他把手里的人轻轻放在地上,微微抬了抬眼,“戚楼主,凭你与雷总堂主的关系,你真忍心掐死她不成?”
戚少商看了看他,不说话,心里却暗暗骂个不停,这个狄飞惊,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挑拨离间,他偷偷扫了顾惜朝一眼,发现后者正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看着他,一副看他怎么收场的样子。
惜朝,你要相信我,我跟雷纯没关系……心里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你可以试试,狄大堂主,我要是掐死了雷总堂主,你不就是总堂主了?”不就是挑拨离间嘛,谁都会。
雷纯一直很安静,就算被戚少商毫不留情的扣在手下,也没有任何吃惊害怕的表情,听到戚少商的话,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戚楼主,你抓着我,不过也就是想以人换人,我答应你。”
“谁说我想以人换人了。”戚少商笑着逼近雷纯,摇了摇左手的食指,“狄飞惊以为随便抓个人,就能让我心软?”
“那他可就错了。”戚少商笑着欺近雷纯,“撕票啊,那就撕吧。”
就在雷纯真的以为戚少商要掐死自己的时候,他却突然松了手,用一种很正经很严肃的语气跟她说道,“把红蓝一线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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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醒过来的时候,顾惜朝正坐在她床边看书。
“顾哥哥。”关关轻轻喊了一声。
顾惜朝看了她一眼,眉毛不易察觉的挑了一下。
昨天夜里的混战结束得很快,六半分堂用关关和红蓝一线换回雷纯,金风细雨楼没有什么损失,六半分堂没有得到什么。
然后,顾惜朝在完全忽视戚少商的情况下,带着还昏迷不醒的关关来到六扇门。
关关自己坐了起来,看着外面如水的夜色,“原来,我睡了一天了。”
她知道顾惜朝尖锐的视线正盯着自己,但她却不想说点什么,这片刻的沉寂,让她想起乡音,这时候,她的眼睛就有一种纯净的美。
“我以为会是无情来审问我。”
她吃吃的笑了起来,“顾哥哥,你真的很厉害呢。”
顾惜朝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柔声说,“迦叶,你还是小姑娘。”
正在拢发的手抑制不住的抖动了一下,她回望顾惜朝,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全是关切与诚挚。
“你说错了”迦叶摇头,“从我踏上宋国土地的那一瞬,我就不是小姑娘了。多那一刻起,我就是为了自己国家而来帮助金主颠覆宋国的圣女迦叶。”
“迦叶。”顾惜朝摸了摸她的头,掌心的热度一点一点的传了过去。
“十年以前,金主掠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用以来威胁转世活佛……身为圣女的我,必须要为自己的兄长和父母做些什么,六年前,金主说要我帮他除掉京城里的两大势力,我就来到汴京……”
迦叶的声音很小很轻,有些话顾惜朝听不太清,但最后那句如果有地狱的话,我希望是我下,却让他心动了一下。
“迦叶……”
“顾哥哥,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迦叶突然抬起头,看着顾惜朝,“六年的处心积虑,我不觉得哪里有错。”
“是铭文。”
“铭文?”
顾惜朝点头,转身走到书案前,写了几个字。
“我住到云来巷的第二年,你曾让我帮你写一篇记念你母亲的铭文,你把你母亲的名字给了我。”
“我记得。”迦叶点头,“那有什么错呢?”
“你看。”顾惜朝把自己写的那几个字递给迦叶。
“关氏霍青卿。”顾惜朝伸指点着那个卿字,“你什么都像,就是这个字露出了破绽,你写成了青草的青,有哪个爱母至深的女儿会写错自己母亲的名字。”
迦叶苦笑,“想不到,我竟然败在这么小的字上。”
顾惜朝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撇开眼,好半天才开口,“真正让我确定你身份的,是摩诃给你的家书。”
“家书?”迦叶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从遥远藏地传过来的家书何其珍贵,六年间,迦叶总共才收到过两封,她着实没想到,还有一封竟落在了顾惜朝的手里。
顾惜朝点头,“其中有几句,我到现在还记得。”
“……犹记当日汝去之时,总角压眉,未及及笄,而今去国离乡,竟有四年余。兄实不肖!仰不足以谢父母生养之恩,俯不足以报弟妹扶携之情,情何以堪?……汝独自在外,切念我佛宗要诣,勿动杀念。”
迦叶默默听着,竟像是痴了一般,不觉已渐渐红了眼眶,等到顾惜朝念出那句勿动杀念时,已是泪如泉涌。
“勿动杀念,勿动杀念。”几声仓促而狂乱的短笑,尖利且刺耳。
胡乱的用袖子抹了抹脸,“你们哪里知道,自己父母在人家手里的掣肘——”
“——我知道。”顾惜朝打断她,转向更遥远的天际,那晨的星格外的亮。
“我若是站在你这个位置,只怕做得比你更绝更狠,所以我明白,拿起屠刀,立地成佛。”
“拿起屠刀,立地成佛。”迦叶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突然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佛与魔,不过就是一个转身。”她伸手指向更为高远的夜空,墨黑天幕上,暗云翻卷,像是一场风云变幻的预言。“佛也要经历这千万浩劫。”
“……我们教里有一句秘语,多罗多罗奄答波罗哞尼密。”
顾惜朝回头看她通彻透明的眼神,仿佛真能从里面看出那遥远的高原,湛蓝的天。
迦叶说着那几个字,每个字都从胸臆里念出,竟令她那张小小的脸庞也带出了不可侵犯的庄严宝相。
“译成汉语的意思就是:风流、云散、雪逝、冰消。历任的活佛都说,谁能参透这秘语的真正含意,谁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她这句话是像说给顾惜朝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风流、云散、雪逝、冰消……
那是一种怎样心境,才能体会到此中的真意,是哪一种人,才能由这此间的凄凉感触到人世间的真正自由。
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不同的答案。
“顾哥哥,你帮了无情,无情答应不会再限制你的任何活动,可是,你真的自由了吗?”
迦叶的指点在顾惜朝心口处,“你的心,不自由。”
顾惜朝不再说话,迦叶说得没错,他的心,不自由。
他答应帮无情,亲手挑起了金风细雨楼和六半分堂的争端,为的是消弥迦叶想置两方于死地的杀着。
表面上看,是他平息了两方的争端,让他们免于相争互伤而让别人坐收渔利的下场,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自由才答应无情的。无论是金风细雨楼,还是六半分堂,乃至于大宋六扇门,都跟他没关系,他想要的,只是自由而矣。
可是,他又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呢,他又有什么看不开呢?那人明明是不在意的,为什么自己竟觉得是欠着他的了?
“……那时候,杀了你,我不后悔;现在,爱了你,我也不后悔,件件都不后悔……”
想着那时候在天泉山刚看到戚少商躺在那里的时候,心底陡然冒出来的丝丝凉意又是什么呢?
“顾哥哥。”迦叶的一声轻唤,让他从恍惚中猛然惊醒。
“小欠哥哥中了我们密宗的摄魂术,给他至冰的泉水洗洗就好了。”
“其实我一看到戚哥哥中了一剑还能抓住我不放,我就知道你一定早就识破了。”
迦叶柔声说道。
“迦叶,其实你是有机会杀他的。”顾惜朝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看着迦叶的眼睛。
“没有人是天生阴毒残忍的,况且……”迦叶拉长了音,“我若是真的杀了他,顾哥哥会伤心吧。”
“呃——”顾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