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着。在这个河堤沿岸的公寓里,在如此舒服的午后,他期待着门口会不会传来电铃的声音,一心只想着他会不会来。
他像是罩了一层薄网的视线捕捉到随风舞动的窗帘,好象有什么东西掠过光影之中。由于逆光而无法看清楚的那个人走过窗帘前,在松下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听到一声细细的“老师”。影子再叫了一次之后仿佛就要隐去。他慌忙伸出右手,立刻就在空气中被另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人影又回到自己身边。
“老师?”
松下喜欢他叫自己“老师”的声音。虽然自己曾经说过“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但是他沉思片刻后回答“你希望我叫你的名字吗?”。“叫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怕你太拘束……”听了回答之后,他绽开一朵如花般的微笑“那我还是叫你老师好了”。
直到现在,两人成了一对恋人并且同居之后,他称呼自己“老师”的习惯仍旧没有改变。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他跪在沙发前。松下把他沁凉的掌心拉过来贴在自己颊上。
“我只是有点昏昏欲睡而已,还以为自己身在以前那间公寓……然后一直等着你会不会来按门铃。”
明明已经不用再等待了,为什么还有那样的感觉呢……他不禁疑惑地问。然而,连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心思,他又怎么能推敲得出来呢?果然对方也回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是不是太累了?”
他担心地凝视着自己。
“你最近不是都在忙学会的事?看你那么辛苦,我真的好担心你会撑不下去。”
上个月,也就是七月底刚结束了一场在宫城举办的学会。原本要发表的论文无法照进度完成,在期限逼迫之下,松下那一段时间几乎整日埋首书堆。论文完成之后还得打印出来,光是在电脑上作设定就让他忙得晕头转向。
自己在忙碌之余也殃及了身边的他。从私事到大学研究室里的杂务,全都是由他代为完成。
“那时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啊,真对不起。”
“我不觉得麻烦。”
他笑着说。
“只是每天烦恼着该怎么让你吃饭。你在忙的时候又不好打扰你,但是不吃东西的话,又怕你把身体搞坏。”
松下知道自己是个一旦投入,就会什么都看不到的人,不管是吃饭或睡觉,都一样照忘不误。
思考这种事有时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相反的也是一个无底的地狱,因为绝大部分都想不出答案。寻找答案、导出公式的行为,就如同在沙漠中找出特定的一颗砂同样困难,但是却无法不去寻找。他知道自己不是所谓的天才,却无法不投身在这个需要高度想象力的世界之中。
“不过幸好已经顺利结束了。”
他拨开松下黏在额头上汗湿的头发,那动作就像母亲的感触般舒服。他喜欢对方触摸自己时那充满关怀的指尖,那会让自己的爱意在剎那间涌出。自从与他相遇,松下知道了什么是被人优先考虑的感觉。
其实,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被爱过的小孩,但在一家都是医生的状况下,对从小就家教甚严的松下来说,最想要的还是那种不求回报的温柔爱情。
而自从知道自己有同性恋倾向之后,早已对这种感情死心的他,在迎接四十岁前夕所得到渴望已久的恋人,当然显得分外可爱。
他在欲望的驱使之下把他拉过来,攫住他沁凉的嘴唇。在甜蜜的长吻后,他像暗示似地把手环在恋人的腰上,对方却往后退了一步。欲望的残迹还留在他的嘴唇上。
“尚史。”
他轻唤对方的名字不解他的拒绝。他微带困惑地轻敲了松下的胸口。
“现在还是大白天啊,从早上到现在又什么都没吃。你先起来吃饭吧!”
“之后再吃也可以啊!”
“但是……”
“比起食物,我比较想吃你。”
对松下而言虽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但对方却像意外似地充满惊讶的表情,反而让松下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不过下一瞬间惊讶转为绯红,连带松下也跟着尴尬起来。他这才想到,自己一把年纪怎么还那么情Se。
“你还是先吃饭吧!”
对方坚持。
“之后再……”
听到恋人隐晦地承诺,松下反射性地低头道歉。
住在这个高台公寓五楼房间里,从外面被看到室内的机会不多,再加上经常有清爽的凉风吹拂,只要没有下雨的话,基本上都是维持把窗户打开的状况。
从寝室外的阳台看出去是一片蔚蓝大海。除了夏冬这种温差极端的季节之外,在好天气的时候,能整天坐在阳台上看书是松下的乐趣。到了看不见文字的时候,眼前的景色就会变成像宝石点点散落的美丽夜景。
决定搬到神户来住之时,松下就是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而选择此处居住,因为他觉得对方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地方,而且自己一样喜欢住在高处。高处有风,在清风的吹拂之下,好象可以带走所有的烦恼。
他凝视着睡在自己身边恋人的脸。露出棉被外的裸肩在夕阳的照射下映出淡橘色的光晕。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七岁的恋人,为了他自己可以不惜牺牲一切。
自从他到神户来之后就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这种说法或许有点夸张却是事实。他感谢神明能让自己在贫乏的人生中遇到这样的恋人。虽然明知神只是人所幻想的存在,他还是无法不去感恩。
在东京市内当大学讲师的时候,松下就爱上了研习会的学生门胁尚史。他发现自己对学生的爱意,却不知如何排遣,并且觉得一生都无法与他为偶。以前自己所交往的对象,不外乎是在同嗜好的店里所认识的人,就算来往也无法持久。
或许是选择了这个不需要与人有太多接触,只要一径思考的学术专职的关系吧,他有点追不上一般人的脚步,觉得与人开心交谈甚至比Zuo爱还难。他记得有一次没发现交往的对象只是在敷衍,上了床之后还像对学生上课一样,滔滔不绝地说起关于数学的理论,而遭对方白眼的失态。
除了在特定场所认识的对象外,他也在日常生活中喜欢上别人,但是都以无疾而终收场。如果不表达出自己的感情,是无法让对方知道的,既然明知是没有结果的恋情,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抱期待。对门胁的爱意应该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结束才对。
在像猫似地蜷缩在棉被里沉睡的恋人发上轻吻了一下。分手之后再见面的半年之间,他的想法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呢?在并非同性恋的他对自己告白之前,他经过了怎么样的心理转折呢?他好想偷窥他复杂的思考回路。如果可以的话,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更了解他,更不会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处在暧昧不明的情况下。他到神户来已经一年了,松下到现在还是想不透他怎么会改变心意。
“嗯……”
他摇晃了一下肩膀,轻颤睫毛后像羽化蝴蝶般地睁开眼睛。望向他那漆黑而只映出自己的瞳孔,松下像被吸引似地把脸凑过去吻上他的嘴唇。
他细声喘息后伸手环住松下的后背。在换了几次角度的热吻后两人紧拥在一起。一直到这把年纪松下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在大白天就会对情人产生欲望,没有节操的男人。
“已经黄昏了。”
情人在自己怀中低语。
松下又忘情地把嘴唇贴在他的颈上。对方怕痒地在他臂弯中挣扎一下后,忽然把目光移向阳台。反正知道不会有人看到,不用为了Zuo爱特地把窗帘拉上。
“是纺织娘在叫。”
恋人的低语让他竖起耳朵。那声音的确跟白天的叫声不同,静谧而悦耳多了。
“纺织娘和蝉是不同种类的昆虫吗?”
除了数学之外,知道自己可以说是一个无知之人的松下坦率发问。只要是恋人知道的事他都想知道。
“纺织娘也是蝉的一种,跟蝉不同的是,只会在黄昏或早上鸣叫。”
“你知道好多事。”
松下感叹她说。恋人把手重叠在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背。
“暑假回乡下老家玩时曾经抓过纺织娘。我从小学就很喜欢昆虫,也经常去采集……”
无法忍受手指交缠那种官能的感觉,松下又开始抚摸恋人的性器。感觉着怀中的身体轻颤,在紧握了他的右手一下后,原本柔软的分身渐渐硬挺起来。即使在昏暗之中,也看得到恋人红着脸把头埋在床单之中。
在欲望的驱使之下,松下开始认真爱抚起恋人的身体。握紧他的性器,轻吻他胸前的红点,听着他在自己耳际喘息的诱人声响。……窗外的纺织娘、床单的摩擦声。这是一个身心都极为幸福的时刻。
所以当枕边的电话响起之时,松下扫兴得几乎晕眩起来。想说不理应该就会挂断,但是在超过五声之后,松下也只有放弃地起身接听。
“喂?我是松下。”
“哥吗?好久不见了,我是芳子。”
没想到妹妹会忽然打电话来的松下吃惊地握紧话筒。还住在东京时,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经常打电话来,偶尔还会到住所来玩。但随着松下搬迁到神户,她也为了孩子的学业问题和自己的工作而忙碌起来,自从搬过来之后电话已屈指可数。
上次见到她还是在过年的时候。不想一见到母亲就被追问有没有对象或是要安排相亲的松下,以工作忙碌为由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刚好跟因为自己所负责的患者忽然病况有变,赶不及回来吃团圆饭的妹妹在门口擦肩而过,连话也没讲上几句。
“怎么响了这么久你都没出来接?是在忙工作吗?”
看不到枕边时钟的松下戴上眼镜。现在才晚上七点……妹妹不太可能会联想到自己的哥哥在这种时间是跟谁在一起。
“没有,现在已经放暑假了。”
“那就早点出来接嘛,要是有急事的话怎么办?”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