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
封三进园一眼便看见负手而立的男人,对着满园的花木,脸上不见喜怒。“今日你进朝请旨自贬?有何深意?”
“没什么,想落个清闲,一并堵住太后那帮人的嘴,如此而已。”
“真如此简单?”封三一脸不信。
沐云伸手,拈了朵花在手,对着阳光微眯了眼,轻描淡写地答:“如此简单。”
32
色泽明媚的花园中,有人伏案作画。
画中人,秋水为神玉为骨。
这已经是他今天画的第十三张了。搁笔,静静端详良久,不动亦不语。
“这就是他真正的模样吗?”
封三走进园子,目光自然而然便被这案上方成的画吸引,走到案边将画拿在手上细细端详,愣了片刻,才语带叹息,“世间传言果然不假,我虽未亲眼见过真容,单凭这张画便已大略晓了他的风采——画者只有将所画之人刻入脑中,才能画得如此神韵,七哥,我说得可对?”
画画的男人看了封三一眼,将桌上墨迹已干的画卷好收起,淡淡道:“十三王爷,今日你太多话了。”
“如何,大将军近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呢?”靠在软榻上的女人闪着双明媚而不失精明的眼看着跪在地上回禀的人。
“禀太后,大将军这些日子都未曾出府。”
燕鹄太后微有诧异:“你真有探仔细?”
“奴才未有丝毫假言,大将军自闭门思过以来确实未曾出过府。”
“那他每日在将军府里作甚?”
“每日只是呆在府内饮饮酒,听听曲,若天气好,十有八九是呆在花园里画美人图。”
“美人图?你确定那是美人图?”因为诧异太后平缓的语音比平时稍高了些许。
“将军每每在花园时便不许我们下人在旁侍候,作画时更是严禁任何人靠近,我们都只能远远侍候着,奴才不敢肯定将军所画是谁,但将军笔下所画应是长发飘逸身姿秀雅的美人没错,而且尽管看不清画上人面貌,但奴才远远看着就觉得,将军日日所画应该都是同一个人。今日十三王爷也去了,也和将军一同饮酒品画。”
“好了,你先下去吧,以后小心些,若无大事,不要随便到宫里来,免得让将军府里的人瞧见。”
燕鹄太后摆摆手,让人退了出去。日日画美人像?如此甚好。呵,只是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竟让她燕鹄雄才大略的沐大将军消磨了往日英雄气,日日陷入相思之苦不得脱。
而此时偌大的将军府中,两个男人已换了话题。
“七哥,你一直留着这个皇宫里的暗钉,难道是想让他帮你传话?”
“自动送上来的传话筒,不用岂不是浪费人家一片心意。”
“你这次要去多久?”
“不确定,若朝中有事你应该知道如何知会我。”
巍峨的明玉山终年积雪,一般人行到山脚面对积年的冰雪总是望而却步,然而常人却不得知,在白雪皑皑的外衣覆盖下,明玉山腹有一块异地,因坡度环境差异和独特的构造而使得这块山腹之地与周围气候迥异。
齐无玉便住在这块四季如春的地方过着神仙也羡慕的悠闲日子。他以为除了他和他那宝贝徒弟外,在他有生之年也不会见到别的人踏入他的私人属地。
因为明玉山表面不仅终年积雪,而且从山顶至山腹的路上沿途皆有他精心布下的机关,越往山上行所布机关越是凶险,一般人只怕到山脚便会心生退意。
所以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他非常吃惊。他自然认得这个男人。就在不久前曾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第一个踏入这里的外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人,齐无玉只觉得自己特别晦气——他绝对有理由相信,无论谁,被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飞云阁主亲自上门来寻晦气,都不会觉得有趣。
“山无玉,劈山寻之,齐老前辈在这明玉山真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看着眼前步履悠然气度沉稳的不速之客,齐无玉心中虽惊这只魔头寻上山来,但嘴上却是半点不含糊。“哟,别这么叫,老人家我虽然不是十七八岁的娃娃,却也不至于老朽至此。”
沐云表情似笑非笑,随即改口:“沐某错了,齐公子容色鲜艳似少年,称‘老前辈’确实不妥。”
齐公子——真让对方如此一本正经地称呼他,齐无玉身上倒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好了,你到底什么事,大老远跑到这雪山上来不会就是跟我老人家哈啦闲扯的吧。”
“当然。沐某前来是跟齐公子做笔交易。”
齐无玉连连摆手:“你回去吧,我老人家生平最厌和别人做交易。”
沐云状似悠闲地打量这无玉山腹中的别样景致,黑白色貂裘长袍映衬下,人越发显得气宇从容轩昂潇洒。手随地一伸,桌上的茶杯握在掌中,眨眼间松开来,方才温热未褪的玉杯竟然结了层厚厚的冰。
“齐前辈难道从没对我的武功来历产生过兴趣,不觉得似曾相似?”
眼见这一幕,齐无玉嘻哈的脸色骤变,“冰玉掌!小子,你与他到底什么关系?他,在哪里?!”
“师徒,至于他的所在,等你同意与我交易后自然会告知。”
显然易见的威逼让齐无玉眉毛高高扬起:“不用交易,我老人家也可以把你留下来。”
沐云自喉间发出几声模糊的低笑:“齐前辈,你自问武功毒功比之当年的他如何?”
“不如……”
“那你就不应该怀疑我的能力,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超过了当年的他。”
方才那随手一抓便比之当年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眼前男人的高深莫测让齐无玉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妥协似地问:“说你的要求。”
被人抓了脉门,便只能予取予求。
33
江远的眉开始微微向中心靠拢,显出一股与平时在人前浅笑的从容洒脱完全不同的气韵来,几分肃穆,几分凝重,还有几分旁人绝对看不到的,藏在那眉眼间的浅浅倦意。
桌上摆着一份青卫刚刚自滁州传来的加密文报。
当初破飞云阁之时,飞云阁在滁州的绝密地下兵库金库在他的银盔军到达之前竟然早已是两座空库。这个意外,连当时掌握全局谋定而后动的江远也始所未料。
密禀王爷:
属下在滁州地段盘查两月有余,唯一可疑之处是银盔军到达滁州的半月前曾有几名作乌孙人服饰装扮的商贾赶着货车从滁州过境,除此外,无任何可疑线索。
另禀,滁州诸事如常。
青卫的的密函事事概要,绝不多言——江远回来后每日有太多的函报文书要看,如此言简意赅乃是必要。
江远放下密函,这两个月来一直放在心上的疑惑算是有了初步的解答。但这个解答却让他心上的隐忧骤然加重。
飞云阁有三处兵工库以及金库,翠云山拢翠居上那处已在他亲自督视下收归朝廷。青州那处早在数月前被沐云秘密转往国内,本想在途中截下,但考虑到恐会打草惊蛇,只得作罢。因为悉知飞云阁全部金库所在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绝不出五个。
然而,当银盔军赶至滁州之时兵库时,那座秘密兵工厂已是空空如也。金库当然不会不翼而飞。江远猜测着,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滁州宝藏早已被沐云绝密地运往他处,另一可能便是另有他人在朝廷与飞云阁周旋之际乘隙而入截了离两方势力中心较远的滁州地段的宝藏兵器。
飞云阁聚敛惊天巨财作为日后起事之资,虽分为三处,但每一处金库内的珠宝金银仍是数目庞大惊人,更加上与金库修作一处的兵工厂内,建造了大量的各类行军作战所需的械备及刀枪剑戟,这笔宝藏与兵器;可以使某个人一夜间成为惊世富贾一代枭雄,可以使一股势力顷刻间拥有笑傲英雄逐鹿中原的可能。
若是被沐云秘密转移他处,情况还不至于太过复杂。若非如此,而是真有人……能在彼时剑拔弩张波涛汹涌的局面中抓住时机夺宝而去,不管是一个人或是一股势力,对方都将是极可怕的对手。
又是一个时时放他心上缠绕不去的隐忧。寂静的夜里,几乎让人闻不到这声轻微的叹息。
窗外,月已中天。江远走到窗边,淡银的月光自中天均匀铺洒而下。白日被太多忧郁机谋缠绕的心慢慢被这样的月光洗静了。
江远从小就很喜欢看夜间攀上中天的月,高高地挂在中天,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母亲,有一股说不出的清灵静逸,还有一股无法触摸的遥远之感。
沐浴在月光下的人有些恍惚,闭着眼悠悠回忆着自己的过往。幼时的在外漂泊,离乱之苦,自从他接下那一纸诏书成为随王的一刻起,就开始变得模糊,变得遥远。
想要守护自己想受护的人,你就要做个举手间就能决定万万人生死的人,但远儿,你要记住娘的话,你要掌握最强大的权力,但绝对不要登上那个权力巅峰的人人羡慕的宝座,
因为,那个位置,有的,将只有寂寞。
为这句话,他不参政不上朝不与朝臣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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