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面对高崖,长风如歌,他洞萧在手,却只把玩在掌中。
“风很大。”见那人没看向自己,他无妨地继续说下去,“这里的景色比起那荒凉的大漠戈壁,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那个人侧了脸,有着蛇的冷酷犀利,更有鸽子的温柔宽仁。抿唇,他只是淡不可闻地笑,然后执起萧,吹奏了起来。
朝暾夕月,落崖惊风。萧声仿佛刺穿了苍穹,直达凌霄。又如雄鹰绕空,忽而似箭窜入云中,忽而似石瞬间沉落。幻化无方,意出尘外。
萧声停,却又在耳边久久不能散去,余音缭绕。“真好听,是什么曲?”
“无聊之作,打发时间的。”顾惜朝将洞萧在指间转了几圈,声音轻得像叹息。
“说吧,你抓追命是为了什么?”戚少商环抱着剑,望着他。
“人不是我抓的,是他自己跑来的。”他往崖前走了几步,不惊慌也不回头,“只不过,我的人把他打伤了,现在在我住的地方休养。”
“伤了?伤的重不重?”话虽问的是追命,可他的眼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顾惜朝的脚。离崖边还有一小段。
“放心好了,他的命就和大当家你一样大。”他突然转身,一笑,看得戚少商心惊肉跳。他的脚后跟已经在边上了,几块碎石从脚下跌落悬崖。
“你……”他想上前拉他,却又踌躇,不敢靠近一步。
顾惜朝抬起眉梢,勾起唇角,微微倾斜,笑得不怀好意,“我跟你做比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戚少商的心却没离开过那危险的崖前。
“我想,今天诸葛神侯应该告诉你一件事要你追查了吧。最近江湖上总有不少英雄侠士,或小有名气的门派弟子失踪。是不是?”一双眼里流光闪动,他揣测着戚少商的脸色。
果然,戚少商猛抬起头,蹙紧了眉。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总之,我要与你合作。”顾惜朝笑得志在必得。
“要是我不同意呢?”戚少商也不管他危不危险了,此刻,宁可要顾惜朝真的掉下去,才解他的恨。每次都是如此,总要牵着他的鼻子走。
“你并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吧。”玉萧在指掌间转了几圈又被稳稳攥住。
“你知道?”戚少商知道自己是明知顾问。
“是啊,我是知道。”他的笑温和如水,只有懂他的人才知道,此刻这笑里包藏的不是蜜糖,而是穿肠毒药。“这情报我卖给你,条件是,你必须和我一起行动。”
他种毒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就好像顾惜朝把他看穿了,连他想些什么都一清二楚。戚少商长叹,说,“每次跟你斗智谋都输给你,我真是输怕了。”
“我又何曾真正赢过?”微微感慨,顾惜朝挥去往事的阴霾,说,“你答应了?”
“是。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不许再杀人。”戚少商说得无比认真。
那双真挚的眼睛每每看到都会让他惭愧,他不想对他许下什么,“好,我答应。”
戚少商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深一浅的酒窝荡漾开来。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顾惜朝措手不及的事—— 一把将他从崖边硬拽了过了。
“你?”脚步不稳,顾惜朝差点就跌在了地上。
“并不是每次落崖都能侥幸不死的。”戚少商训斥了他一句,像是心情很好。
另一个人真是哭笑不得。他拂过衣袖说,“等追命的伤好了,我会送他回六扇门。”
突然想到个问题,戚少商正色地问,“要是追命没有自投罗网,你还会不会想办法要我和你合作?”
会,但他不会告诉他。于是略带深意地笑,不语。
戚少商却明白了。
天下间最了解这个人的,怕就是自己了。他要做的,即使明明知道是错的,还是会错到底。不给人仁慈,甚至不给自己仁慈。他已经把他所有的仁慈之心都给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所以他的仁慈之心也跟着一起死了。“你还想要什么?”
是啊,也许天下间,只有戚少商最了解他。顾惜朝的眉扬起复沉,他笑,“放心,我要的不是人命。”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了,背负血债的滋味并不好受,你应该深有体会。我也不想再用逆水寒伤你,咱们扯平了。”戚少商拄着剑,刚硬的脸颊满是沧桑。
顾惜朝的表情却如澄澈秋水,“你的仇,不报了?”
眼神一黯,他想到那些死了的兄弟和红炮安详的脸。明明想忘记,但终于耿耿而不能释怀。但他不想再报仇了,不想,在和这个总让他左右为难牵肠挂肚的人刀剑相向。“不报了,我放弃了。”
顾惜朝的眼中闪过幽深的寒光,他松了手,那洞箫落在地上“叮”一声后弹起,向崖边跃过,一抹青翠玉色,就这么消失在世间。他没有丝毫的惋惜。“我会传信给你,你先回六扇门。”
深深看了他一眼,戚少商离开了。
走下山丘时不自觉抬头望了一眼。那个人还在上面,离崖边很近很近,那么危险,就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一样。戚少商只是看着,心就狠狠痛了起来。那宽大的衣袖随风飞舞,他的头高仰着,总是落寞地望着天,似乎,要问个答案。
其实,我也想问个答案。
直到戚少商上了马,却定不再回头,顾惜朝才看向他的背影。
全都是谬悠荒唐无端崖的说辞,他通通不信!从在那结拜酒里下箱子燕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做这愚不可及的幻想了。他和他之间,真的有所谓的情分么?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他已经死心了。人世间没了那个唯一让他动心的女人,到处都是冰冷而黑暗的绝望。
他顾惜朝可以得到的,却换不回他想要的。
做了皇帝又怎样,他仍是不快乐。他要的,已经彻底失去,无法挽回。他早对这人间不抱希望了,但他不能死,他顾惜朝不能就这么死去。
他仰起头,天空却不知怎得支离破碎,眼前仿佛突然起了大雾,蒙上他的眼。天地都好像在打转,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落下崖去。胸口烦闷到隐隐作痛,喉间突然涌起一股腥甜,他努力保持清醒,却咳嗽不停。
睁开眼时,便看见黄土地上触目惊心地碎了一滩血迹。
顾惜朝有些失神的看着那红滟滟的色泽,惨白的唇角勾起没有笑意的笑。他用力抹掉唇边的血,直了直背,风吹过衣袖发间,猎猎飞舞。
他的眉间有着浓重化不开的深沉。
这一觉是不是睡的太长了点?
追命伸了个懒腰却觉得浑身发软,四肢无力,像要散了架似的。
顾惜朝温和地笑,说,“怎么样,觉得好些了吗?”
“胸口不疼了,没事了!不过怎么这么饿啊,我睡了多久?”怎么睡一觉跟和二师兄打架一样累啊,他快难受死了。
“两天。”正确的说是两天零一夜,申屠的药下的重了些。
“啊~怪不得。”追命苦着脸可怜兮兮地说,“我快饿死了。”
“饭菜已经在桌上了,吃完你就可以回六扇门了。”
正开心地起身的追命一听,立刻又倒回床上,装死,“我好不容易离开六扇门的,还不想回去~~”
顾惜朝帮他盛了碗饭,勾起唇角,“我可不想有人在来扰我的清净。你再不回去,六扇门的铁手你的二师兄就该拿我兴师问罪了。”
“二师兄?”追命坐了起来,一脸无辜,“他找我做什么?我又没惹祸。”
“那是担心。”顾惜朝把饭递给他。
“他才不担心我,你不知道,对二师兄来说除了师父,他担心的也就只有案子了。”
“也许吧。”真的不知道的人又是谁呢?他不说,因为和他无关的事他从不插手。他倒是希望会有个人担心自己,可唯一会把他挂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追命在桌前坐下,扒着饭也不忘问。
“是。”
“我可以帮得上忙吗?”他真诚实意的说。
“你已经帮上忙了。”顾惜朝笑了。
“?”追命继续扒饭,一头雾水。
出了城,马上的两人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戚少商总会侧脸看着顾惜朝,然后就皱皱眉,抿抿唇,继续看向前方。没问去哪,没问什么时候到。他沉默,他也不语。
顾惜朝本来随他看的,可久了也不耐烦。当戚少商又一次转过头来时,他好整以暇的望着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想问就问吧,我没打算隐瞒。”
戚少商忡了一下,到嘴边的话愣是没有说出来。
等不到索性就不等了,他又看向前方,“知道昆凰城吗?”
“当然。和你黄泉楼齐名。”一样的神秘莫测,说不出的诡异。
顾惜朝瞟了他一眼又笑,“我可不敢和他们齐名。我黄泉楼做的是买卖,他们赚的是死人钱。我虽要过人命,却只在他们付不起价钱的时候。他们,无论有没有利益,挡路的人,都要死。”
“你是说,江湖上失踪的人都是被昆凰城的人给杀了?”太牵强了吧。
“如果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把命送给人家人家还不收吗?”看来六扇门的消息果然不灵通啊。
“为什么?”
“名,利,每个人都想要的。”就像他曾经。
“这跟昆凰城有什么关系?”戚少商紧锁眉心。
“一把剑,不如你的逆水寒,却也是把绝世好剑。”
“就只为了一把剑?”
“你可不要小看了宝剑的威力,当年若不是因你有把逆水寒,我也不会费尽心机想杀你夺剑。不过此剑里既没有密令,也没有夹层,它只是把普普通通的好剑。”
“昆凰城这么隐秘,他们是怎么知道这剑在城内?”
顾惜朝没有回答,只是浅浅一笑。
“是你卖给他们的?”戚少商突然扭头,一脸惊愕。
那人却仍是笑,眉毛高高扬起,“是,你说的不错。”
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又气又好笑。原来罪魁祸首还是他。“你明明知道有危险还把情报卖给他们?”
“是啊,所以我没要任何代价。反正他们也活不多久。”
多诚恳的回答,戚少商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为什么昆凰城要杀那些人?”
“要守一个秘密,他们的身份是个禁忌。”
“什么秘密?”
不怀好意的一笑,顾惜朝说,“他们是前朝的皇亲国戚,是该被满门抄斩的逃犯,是见不得光的。“
微微不安,戚少商正色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