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恩怨记》的缺点,我认为正如你来信所说的,把握历史感不够。代仁和作为一个普通党员,虽未当过干部,总也经历过新社会中的许多事情,他的“古板”的遇事认真的性格,不应简单地归之于祖传,而应该加上新社会中他自己的经历和见闻——由此得出的必须事事认真、不能苟且、不能欺骗的“人生道理”或“革命态度”。试想,多年来的极左、浮夸、不切实际、主观武断、自私本位等等,难道还不足以使代仁和这个本来就有些古板的人更加遇事“古板”吗?只有从这些历史教训中得出的“人生态度”的结论,才是更高尚可贵的。
这篇东西如果抓住代仁和性格上的这个“聚光点”来展开故事情节,那就可以删节许多无用的叙述,而把重点放在分家前后的情节上。
分家,应该造成“出乎意外,合乎情理”的效果。在分家以前,弟媳作种种预测,以为大哥久不分家是为了想依靠弟弟和弟媳的劳力养活其儿女,那么分家时至少也不会让弟弟家占便宜,原准备吵闹一番,结果却出乎意外,只好瞠目结舌。这分家的场面要正面去写,以便借情节以写人物。
最后用拖拉机送棉花一事,大哥生气吐血病重,又是“出乎意外,合乎情理”。
这样,小说就有味道有深度了,就不是“照搬平庸的生活”了。
2.《天仙配》的缺点是揣度人物心理不够。腊女没有拒收彩礼,应该是不愿意当着客人的面与父母吵闹。后来,一对有情男女的互相责怪,腊女的责备口气较狠,应是“骂是情”,狠中含爱。男方对此由不理解到理解,这过程应有喜剧意味,要写得跳脱生动。否则,腊女和她的对象就都不可爱了。
后边隔塑料布互相亲热,在男方是怕,在腊女是有意对父母表示决心,造成事实,在父母是不便声张,以免家丑外扬。但其实两人不过只是亲热了一下而已,并未过分——以免读者不能接受。
3.从这两篇作品看,你还没有学会在描写、用笔、表现内心等方面“爱抚”或“抚摩”你所喜爱(你所应该喜爱)的人物。必须比所写人物站得更高,从高处透视他们,然后抓住情节(关键性的情节),着意写他们的可爱、可同情、发人深省的言谈、思想、举动、行为等。这样,短小说方能写得短而有味,才能生动活泼文浅意深。
从来信中看出,你的确是对文学事业态度比较严肃,所以我也无顾虑地对(你)细说。另外,切不可“就事论事”。比如,你想通过这两个故事说明“富了不见得就思想坏了”。但如果不是主要着眼于人物性格——把它想透,并产生富有表现力的形象,那就是把人物当棋子,用以表现一种观念,其结果是艺术上思想意义上都不够成功。
敬礼
秦兆阳
8.20
我很难描述接到秦老的这次来信时的心情。有一点如释重负:总算了结了一次出丑。更多的是为他老人家难过:以他那么殷切的期望和那么滚烫的热心,却错爱了这么一个不折不扣的庸才。秦老在信的一开头就小心翼翼地说明“我不是退稿,是就原稿跟你交换意见”,但我知道,他是生怕挫伤了我的自尊心。那稿子其实是无从修改的,朽木不可雕。他煞费苦心地出了那么多主意,简直恨不得手把手帮我写出来。我却根本没本事实现他的意图。
我没有再翻那稿子,也没有给秦老回信。那些日子,我长久地把自己反锁在房里,静思默想。出路只有两条:要么就此罢笔,另行择业;要么咬牙挺下去,看看还能干点什么。结果是选择了后者。这选择的最重要的心理根据之一就是:不能辜负秦老!
后来的几年时间,我努力给秦老主编的《当代》杂志写稿,稿子都直接寄给编辑部,事先和事后都没有告诉秦老。我是希望一旦有稿子得以发表,能让秦老得到一份意外的欣慰。
遗憾和无奈的是,我笔力不逮。
在前后十几年时间里,我给《当代》寄过两个中篇两个长篇,只有一个中篇勉强留用,刊发以后毫无反响,还不知道秦老是否看到——那时他似乎退休了。我终于彻底死心,对自己不再抱非分的希望。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所有像秦老这样错爱过我的人尽快忘记我。
但我却永不能忘记秦老。忽然从报上看到秦老过世的消息,脑子轰然一下,几乎傻了。看到这张报纸已是秦老过世几个月后的事。这样一个老人,一旦过世,本是最值得我哀悼的人之一,我却错失了机会。从接到他的第二封信之后,算来已是十年过去,因为我的偏执,我没有给他回信,也没有再见到过他,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我们失去了任何联系。现在,连这联系的可能性也永远的失去了!
尽管如此,在心目中秦老却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我。他对我的影响,在我的写作里已经成为一种潜意识。每次写稿、寄稿,以及稿子发表出来,我总是会莫名地想起秦老:他会有什么意见?他会看到吗?2002年我写中篇《救灾记》 ,主人公是个老编辑,给他取名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姓秦。事后发现,这个人物身上实在有太多秦老的影子。
一直动着念头写关于秦老的文字,但以我的迄无成绩,拿什么告慰秦老?这样想着,又屡屡把念头放下。今年八月初,参加中国作协组织的甘肃采风,其中有秦万里兄,好几天之后我才偶尔听说他是秦老的公子,此前我只在《小说选刊》上见到过这个名字。此番结识,他朴素热诚,有识见而毫不张扬,处处透着秦老的风范。那天我们闲坐在拉卜楞寺主殿的台阶上,我向他说起秦老,说起我的遗憾和无奈,说起我的错失,说起我多年来那些提起又放下的念头,他静静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从甘肃回来不久,接到一封从北京寄来的署名“秦晴”的信,从信上知道,“秦晴”是秦老的女儿,随信附来了前面已经全文公开的我在1984年给秦老的那封回信的复印件。我想,这应该是万里兄回京后在家里讲起我们在拉卜楞寺那次谈话的结果。
秦晴的信中特地说明“友人来信,我父亲留存的不算太多,这是其中一封”。这使我再一次格外清晰地感到了肩上的沉重压力。二十年来,这压力其实从没有放下的一天。它使得我的做人和为文都从不敢稍有懈怠。
不幸的是,尽管不可谓不努力,我却始终不能够越出自己的平庸。在二十年前给秦老回的那惟一的一封信中,谈到当时的写作状况,我说“……这种技术上的练习还要持续多久,我自己很难说。对于一个没有才华的人来说,这也可能是一辈子的事。就我来说,我目前还很难说真正走上了创作的路子。”如果说那封信通篇是那么幼稚和浅薄,这句嗦嗦的话倒是一个老到的预言。直到今天,我依旧确实没有找到自己的职业自信,除了数量(其实也很有限)上的平面的积累,别无建树。惟一能最大限度做到的只是安守本分、力求真实,断不敢哗众取宠、欺世盗名。这样,对一个不才弟子,九泉之下的秦老纵不能因我的长进开颜,却也不至于因我的劣行切齿。以其对我的寄望之高和错爱之深,如此告慰也许太过苍白,但对一个在物欲横流的生态中苦苦挣扎的俗物,这已是很不容易的了。
今年十月十一日,是秦老去世十周年。这一则苍白的文字,就算是我对一位仁厚前辈的一种迟到的悼念吧。
秦老安息。
2004年8月28日
“《当代》文学拉力赛”第五站冠军揭晓
竞赛评委组成:
孙小宁(《北京晚报》记者)
邢育森(网络作家)
匡文立(兰州市作协副主席)
杨浪(《证券市场周刊》副社长)
冯小虎(对外经贸大学副教授)
评委推荐篇目:
《米香》作者:董立勃
推荐人:孙小宁匡文立杨浪
《你的影子无处不在》作者:钟求是
推荐人:邢育森
《锦瑟无端五十弦》作者:李国文
推荐人:冯小虎
评选结果:
长篇小说《米香》荣获2004年第五站“《当代》最佳”称号。
“《当代》文学拉力赛”第五站评委评语
推荐人:邢育森
推荐篇目:《你的影子无处不在》作者:钟求是
推荐意见:故事离奇但并不怪诞。语言上,饱满、干净。我还是喜欢这样的风格,没有华丽辞藻、没有讨巧句式,老老实实讲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故事。“见梅瞪着眼睛,看见空中的那条腿在挣来扎去,然后猛地僵住”。这样的才气,已经很难读到了。
看看本期34页的“许明在屋子里……”开头的那一大段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把它全部删掉,直接接到下一段,“米香推开门走进去,看见许明蹲在屋角,手里握着一个空酒瓶。”如果不是因为评委的责任,这样的文字我根本就拒绝阅读。其实《你的影子无处不在》一篇,我认为并不比上一期的《丹萍的世界》更出色,可是与本期其他篇目一比,我别无选择。
另外,关于李国文老师本期的文章,有个小小的感受:“最”字是不是用得太轻易了?“……中国诗歌史上最美丽、最引人入胜的谜。”真是这样的吗?虽然我没有质疑的论据,但我还是本能地反感这样的语气。在上一期谈到龚自珍的时候,“因此,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他就是他,他就是惟一,他就是这样一个空前绝后的他。”我读到此处,也浑身的不舒服。但愿是我自己太过敏感了吧。
推荐人:杨浪
推荐篇目:《米香》作者:董立勃
推荐意见:那是一个扭曲到产生一种畸形的美感,而又优美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年代?芽?芽《米香》准确地把握了那个年代的某种精神特质。文学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