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室,经常会有同事提醒他,华老师,你该梳梳头了!华觉民就说谢谢,然后真的掏出木梳来,不紧不慢地梳头。甚至上课的时候,在教室里,他都会不时将梳子掏出来,梳理几下。起先,学生见了,乐得不得了,以为新鲜事。但是,渐渐地也就见怪不怪了。好像华老师在讲课的时候梳梳头,是天经地义的,就像他戴着眼镜,有时候会推推眼镜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然而频繁地梳头,也未见奏效。头发还在落叶一般纷纷而下。甚至,呈现了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这严重影响了华觉民的心理。原本老实巴交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但是只要一说起脱发这个话题,他就变得亢奋了,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放出光来。话也变得多了,抱怨个不停。他抱怨什么呢?其实,脱发谢顶这种现象,多半得自于遗传。要问华觉民为什么年轻纪纪就有了谢顶的倾向,这要去他父亲头上找原因。皇甫卫星和郁磊,都是见过华觉民的父亲的,他的光亮的前半个脑袋,给二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皇甫卫星就对华觉民说,脱几根头发,就把你急成这样了?不必要吧?你不要急,你看你的爸爸,头虽秃,风度却很好嘛!你是你爸爸的儿子,将来不变成你爸爸这样的秃顶,又会变成什么呢?华觉民说,我爸爸老了,我还年轻,我要是二十几岁就像我爸爸那样,那不完蛋了?皇甫卫星说,你离秃顶还早着呢!你照照镜子看,你的头发还很茂盛。你不知道么,头发会脱落,也会生长啊,这叫新陈代谢!在这一点上,华觉民与皇甫卫星绝对没有共同语言,因为皇甫卫星不脱发,他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皇甫卫星只有一句话,是引起了华觉民高度重视的,这句话是:你越急,它落得越厉害!
魏英是那种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对人进行安慰的人。生气了,她会说气大伤身,和为贵;钱包被偷,她会说消财免灾;房子倒了,她会说凉快,说反而空气好;甚至生了重病,遇上车祸,她都会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华觉民为脱发烦恼而又不敢太烦恼,魏就劝他,说谢顶人的风度好,她非但不嫌他,反而,她从小就喜欢看到秃顶,觉得科学家就该是这样子的。华觉民听她这么说,就火了,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变成秃顶?你巴不得我变成秃顶是不是?
魏英觉得委屈,含着眼泪说,我是让你不要发愁,我没说要你一定会变成秃顶。
事情发展到后来,连魏英都十分担心起华觉民的脱发了。如果能够换来华觉民的不脱发,她真的愿意去做任何事。因为,只要华觉民一天走不出脱发的阴影,他就一天没有好心情。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他的头发上了。魏英觉得,脱发不仅害了他,更是害了她。他见了她,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心里只有头发,而没有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很快,魏英就变成了一个抗击脱发的英雄和专家了。她打听到,一般年轻人的脱发,都是因为头皮的脂肪溢出太多。头皮上太油了,头发就留不住了。用硫磺皂洗头,就能控制脂肪过多溢出。魏英买来一箱硫磺皂,天天到中学里来帮华觉民洗头。她给那千金一发的头上,擦上硫磺皂,轻柔地搓揉出蓬松的泡沫。她小心地替他漂洗,水温不烫也不冷。看到脸盆里华觉民的头发,她就悄悄地捞起来,悄悄地藏进口袋里。她不想让他知道,他还在脱发。
但是华觉民并没有高兴起来。用他的话来讲,自己用手摸摸头,就能知道头发是越来越少了!他终于开始怀疑硫磺皂,开始怀疑魏英。他要求亲自检查每一盆洗头水,要根据水里的头发,来确定自己的脱发是不是还在继续。当戴上眼镜,看清水里确实没有几根落发的时候,他会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魏英。魏英的牛眼,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显出不自然来。她也是个老实人,甚至是个更老实的人。她不善于说谎骗人。她偷偷地将水中的落发捞起,偷偷地藏进自己的衣袋,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华觉民好。她希望他能将心态放松,不要再将世界缩小于一发,凝聚于一发,那样,他才能开心起来,才能尽快地走出脱发的阴影。
可是在华觉民的逼视下,她越来越心虚。如果华觉民再用言语逼问几句的话,魏英也许就会招供了。她就会把一绺湿漉漉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来,对华觉民说,喏,这些,就只有这些了,全都在这里了,不信你可以掏我其他的口袋!
认识叶青之后,有一次说起脱发,叶青很认真地告诉华觉民,现在有一种针剂,治疗脱发很有效。只是,每天一针,七天一个疗程,至少要五个疗程,也就是五七三十五天,才能见效。华觉民听了,如降福音。不要说三十五天,就是三百五十天,他也不怕。不要说打针,就是开刀,他也在所不惜!
先是每天去一次卫生院,一个礼拜打下来,华觉民欣喜地发现,头发确实脱得少了。虽然打了这种针,食欲受到一定的影响,但是,枕巾上的落发,确实比原先少了。洗一次头,脸盆里也不再有水草那么一大把。华觉民在卫生院遇见叶青,差一点儿当众拉起她的手,激动地对她说,有效,有效,很有效!
叶青对华觉民说,你每天到卫生院来,是不是很不方便?这样吧,我下班以后,到你宿舍去帮你打。你要是不嫌我打得不好,就这么定了。
第二疗程开始,叶青每天下午下班后,就拿了一只小铝盒,里面装了消过毒的针筒针头,到北垛中学来,到华觉民的宿舍里,替他打针。有时候打了她就走。有时候呢,她会在他那儿坐一会。她吩咐华觉民,你的两边屁股上,针眼已经不少了。你要拿热毛巾敷一敷,这样,针疤那儿才不会结硬块。你还有很多针要打,一定要爱惜你的屁股。
与叶青在一起,华觉民感到心里非常踏实,经常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上来。在他看来,她是既能干,又体贴。她的身上,确实是具备了很浓厚的母性。华觉民的家庭里,他的麻子母亲是主宰一切的,因此他从小就养成了依赖母亲的习惯。离开了母亲,他就变得木讷,干什么事都不再自信。叶青的出现,让他找到了方向。有了她,他什么都不再恐惧。干什么都不再迷失方向。其实,她与他的关系,也只是护士和病人的关系。最多是私人护士和病人的关系。但他却觉得,有了她,他的生活里便不再有无法克服的困难了。好像心理上有了支柱了。在她面前,他不仅是病人,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处处受照顾的孩子。而她是能干的,坚强的,怀抱也是宽大的。他有一种感觉,只要有了她,自己就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了。什么事情她都会很爽快地做掉,什么麻烦她都能利索地处理掉。
而在叶青看来,华觉民这样的人,是最适合做丈夫的。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阅人无数。她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就跟一位老师恋爱上了。是她追求老师。老师最初不肯,觉得遇到这样的事,最好的办法是克制自己,免得惹出天大的麻烦。但是叶青追得紧。她给他写信,她表现出的老练和成熟,最后将老师的防线彻底摧毁。她的初恋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她的恋爱列车,就开得更快了。升高中,上护校,从此地到彼地。每到一处,每进入一个阶段,她都要谈上好几次恋爱。可以这么说,她对过去的记忆,完全是靠她对恋爱的记忆来定位的。回忆起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年代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忆起某一次恋爱。恋爱是时间和空间上的标志。参加工作之后,当然身边就更不缺男人了。叶青就是一个身边不缺男人的人。有人说她的魅力,就在于她那一脸密密的雀斑。而那雀斑,也是她旺盛欲望的象征。在叶青的词典里,男人只有年纪大小之分,只有职业不同,只有性格不同,只有钱多钱少之分,只有已婚和未婚之分,只有美丑之分,而绝对没有好坏之分。若说好,每个男人都是好的,都有其可爱之处。那些情场老手,当然特别有征服力。而那些害羞的、涉世不深的男人,比如像华觉民这样的,有时候也会让人感到疼爱,能够唤起心中的母性。对一个女人来说,能够随意支配男人,当然是一种莫大的满足。若说男人坏,叶青认为,所有的男人又都是坏的。他们的毛病与生俱来,而且根深蒂固。他们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经常表现出惊人的一致。在他们求之而不得的时候,他们会表现得执着,直到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而当他们得到之后,他们就不再珍惜。在叶青看来,男人的德性,概莫能外。
而华觉民显然是一个特例。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叶青发现,他实在是一个天下少有的老实人。嫁给这样的男人,只要自己不负他,他是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况且,华觉民的个人条件不错,中学的正式教师,国家工作人员。长相呢,也不错。叶青觉得,他要是皮肤不这么白,会显得更有男子气。她在给他打针的时候,用酒精棉球擦着他屁股的时候,想,这个男人的皮肤,实在是太白了一些,比一般的女人,都更白更细腻。叶青想,要是我有这身好皮肤,那就好了。至于华觉民是不是对她有意,对这一点,叶青是从来都不怀疑的。在她看来,没有一个男人是攻克不了的。只要她愿意,只要她略施小计,任何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其实叶青主动提出要来华觉民这儿替他打针,就这时候,她已经把这些都想好了。她觉得她已经到了该嫁一个男人的时候了。能干的女人,就是能干在这里。她总是能够及时地感悟到生活的真理,能够不失时机地抓住她们所想要的。这一半来自于经验,而更多的,则是天赋。女人是靠天赋存活的,也靠天赋活得比别人更好。
到了华觉民的床上,叶青才发现,自己对他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