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鳜鱼,朱滢滢说皮太硬了;蜜汁火方,她又说太肥了;水晶虾仁她不爱吃,蹄筋炒海参,她嫌嚼在嘴里没味道。松鹤楼的几只名菜,都被朱滢滢否定了。最后确定下来的几只菜是:糖醋粒肉、葱烤鲫鱼、水芹炒香干和清炒豌豆苗。皇甫卫星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省钱。他不禁一阵感动。
在松鹤楼用过晚餐,两人去找住的地方。问到一个小旅馆,每人每晚的住宿费是十元钱。旅馆服务员双目如电,对着皇甫卫星朱滢滢上上下下地照射了一遍,然后问,有结婚证么?朱滢滢的脸,腾地红了。皇甫卫星也感到脸上热辣辣的。“我们,”皇甫卫星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我们,不住在一起。”
服务员把两人分别安排在旅馆的三楼和一楼。皇甫卫星住一楼,朱滢滢住三楼。服务员收了钱,说,好了,晚上十点半关门,记着!
朱滢滢说,我去一下楼上,洗把脸。皇甫卫星说,好的,我在楼下等你。朱滢滢说,你到门外的小店里去买两把牙刷吧,你带了么?我什么都没带。
皇甫卫星说,那么毛巾?
朱滢滢说,我用手绢洗就可以了。
皇甫卫星走进他的房间,里面已经有两位客人入住了。屋子里烟雾腾腾。那两个人,躺在床铺上,一边说话,一边吞云吐雾。他仔细研究了一下自己的床,发现枕巾要多脏有多脏,黑乎乎的全是头发上的油腻。他把枕巾拿掉,发现枕头更脏,上面还有一些可疑的斑点。他用手拍了拍床单,床单上白色的粉末便飞扬起来。天知道是什么东西。
皇甫卫星觉得恶心极了。他摸了摸被子,是潮湿的,黏糊糊的。他想到朱滢滢的床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样的床,怎么能在上头安睡!他让她受委屈了,他觉得有些心疼。
他走出房间。他急于要做的,就是去公用盥洗室把自己的手洗一洗。黏黏的感觉很不好,似乎还能闻到一股霉味。他出门的时候,听到屋子里的两个人的怪笑,他们好像是在骂他,但他不能确定。
他洗了手,在门外的小店里买了两支牙刷,一支牙膏,以及一条彩条小毛巾。他托着这些东西,在楼梯口等。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朱滢滢下来,就把牙刷之类放回房间,空着手出来等。
等了很长很长时间,朱滢滢才下来。皇甫卫星等得确实有点焦急了,本想埋怨几句的。但见了朱滢滢,他就不想说她了。何况,她非常体贴地说,你等急了吧?累不累啊?唉,我动作太慢了。
出了旅馆门,朱滢滢轻声告诉皇甫卫星,她身上不方便,所以才这么慢。
皇甫卫星的理解是,她是在暗示他,希望他不要有非分之想。她身上不方便。那么,方便又怎么样呢?他突然觉得,她其实是狡猾的。她是有心计的。
话说回来,如果她有意把今天晚上给他,他要么?虽然在沧浪亭,他们紧紧相拥的时候,他曾几度差点儿难以自制。但是,这次约她出来,他是并没有这种打算的。他没有往那上头想。如果她提出来,她要把自己给他,他也许会婉转地拒绝。或者说谢绝。一样的意思。那样不好,他觉得,没必要那样。他约她出来,只是他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能有较长的时间呆在一起,好好聊聊。许多问题,确实需要进行一些深入的交流和探讨。在他心底,这样的希望始终没有破灭,那就是,把她从汤大勇的手上抢过来。他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极小极小。但是,并没有绝望。至于是不是要和她发生肉体关系,他真的没有想过。并且觉得这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
总而言之,朱滢滢说那样的话,完全是多余的。她完全没有必要暗示他。她这么做,就是想歪了他。他怎么会是这种人呢?他又不是蒋志冲。哎呀,想到蒋志冲,在这时候想到这个人,皇甫卫星突然感到痛苦,心里泛上一股浓烈的酸水。他突然想起,他深爱着的这个朱滢滢,他拉在手上的这个美丽姑娘,原来是被蒋志冲搞过的呀。她曾经被他剥得一丝不挂,被他按倒在身子底下,在他身下呻吟,甚至可能快乐得嗷嗷直叫呢!这样的想象,几乎将皇甫卫星摧毁。不光是蒋志冲,还有汤大勇。汤大勇也一定经常搞她,把床都搞得嘎嘎乱响。她的双乳,被搞得浪一样乱晃。皇甫卫星松开了朱滢滢的手,心想,她早已不是处女了。她还这么说,还暗示个屁呀!她以为男人都一个样啊?约她出来,就是想搞她呀?她真这么想么?皇甫卫星在委屈的同时,对她有了一丝鄙夷。他瞥了她一眼,想从她的脸上,或者身段上,看出一点儿淫荡的痕迹来。
观前街的夜市上,可以说应有尽有。既有吃的,烤肉串啦,榨甘蔗汁啦,爆米花啦,烘山芋啦,糖炒栗子啦,桂花酒酿小圆子啦,小馄饨啦,焐熟藕啦,五香豆啦,奶油西瓜子啦,芝麻切片啦……又有玩的和日用的。皇甫卫星和朱滢滢两个,手拉着手,东看看,西逛逛。朱滢滢买了一包奶油西瓜子吃,吃了几颗,她就包起来不吃了。她怪自己吃瓜子的水平不高,其实是嫌麻烦了。皇甫卫星则提出来,要吃一碗桂花酒酿小圆子。他说,他从小就喜欢吃这个。朱滢滢则说,她夜饭吃得那么饱,哪里还吃得下小圆子!不过,她说,你吃,我陪你。皇甫卫星说,那就算了!朱滢滢不答应。她说,这碗圆子,她来请客,她请皇甫卫星吃,他就一定要吃。两个人于是在小吃摊前坐下来,要了一碗。
皇甫卫星吃了两口,连说好吃。然后舀了一勺,送到朱滢滢嘴里。朱滢滢咂了咂嘴,觉得太甜了。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喜欢吃甜的?皇甫卫星说,他一吃甜食,心情就好,心里觉得特别温暖。他说温暖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滢滢一眼。
吃剩最后一点了,朱滢滢夺过调羹,喂皇甫卫星吃。她翘着兰花指,把调羹往皇甫卫星嘴里送。皇甫卫星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看看四周,好像别人也并没有注意他们。于是他一脸陶醉的样子,微闭着眼,享受着朱滢滢的服务。
吃完圆子,继续逛。皇甫卫星说,他觉得脚有点酸了,很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哪里有坐的地方啊?朱滢滢说,这街上,到处都是两条腿的人,就是没有四条腿的凳子。皇甫卫星就拉着她往边上的小弄里走。进了小弄,到了幽暗僻静处,他就把朱滢滢抱住,开始吻她。朱滢滢说,你不是累啊,你是坏啊!她和他接吻了几下,就拉起他的手,重新向观前街的灯火阑珊处走。我们还是逛逛吧,她说。但皇甫卫星却要把她往黑巷子里拉。朱滢滢不肯。两个人就这么拉来拉去。
最后皇甫卫星生气了,松开朱滢滢的手,自顾走了。而朱滢滢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皇甫卫星走。他走得很坚决,迈着大步。她看着他的背影,没走几步,就消失在黑暗的小巷里了。
晚上十点多一点,朱滢滢回到旅馆,看到皇甫卫星一个人站在门口。他的影子,被一盏路灯拉得很长很长。皇甫卫星一个人气冲冲地回到旅馆,回头却并不见朱滢滢。他于是原路返回,去找她。但他转了不知多少圈子,都没找到她。他有些着急,十分害怕朱滢滢就此消失了。如果她失踪了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呢?在观前街上,他甚至大声喊了朱滢滢的名字。许多人因此好奇地看他,希望他接着喊。但他没喊。他返回旅馆,又去三楼找。他敲了她房间的门,老肥婆开门,非常凶狠地对他说,屋子里没人!皇甫卫星想说,你不是人啊?老肥婆把门关得很响,皇甫卫星想,要是他的手不是及时从门框上拿走的话,手都要被门轧烂了。
看到朱滢滢远远地走来,皇甫卫星所有的焦急和怨恨都没有了。他迎上去,要拉她的手。她却把他甩开了。她噔噔地上楼了,理都不理他。他追上去,拉她的手臂,她躲开了。
她像老肥婆一样,把门关得很响。她很无情地把他关在了门外。开开门吧!他在门外说。她说,我要睡觉了,你也去睡吧!他说,你还生我的气么?她不回答。他又问了一遍,她说,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他说,你这么说,还是生我的气。我错了,我道歉,你开门吧!
门始终不开。皇甫卫星就说,你没有牙刷呢!里面还是不答话。
皇甫卫星在三楼的走廊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无精打采地下楼。他坐在他肮脏的床铺上,觉得世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不想睡。但是,不睡又能干什么呢?两位同屋的旅客,还在抽烟,还在说话。他们兴奋得满脸通红,显然晚上喝了不少酒。他们并不搭理皇甫卫星,好像根本没他这个人存在。他们只管说着他们的话,这两人好像是宁波人,或者是绍兴人,他们的话,皇甫卫星只听得懂个大概。如果不是用心去听,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的交谈,在皇甫卫星听来,简直是一种聒噪。他心烦得很,希望他们闭嘴。但他们显然是越说越起劲了,边说边笑,怪物似地吐着烟。皇甫卫星说,你们别讲话了,好不好?睡觉了!两人冷笑道,让我们说轻一点可以,要我们不说话,那可不行!
皇甫卫星取出一把牙刷,和牙膏一起,又上了楼。他敲了几下朱滢滢房间的门。谁呀?是老肥婆的声音。他说,是我。老肥婆说,你是谁?皇甫卫星说,开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老肥婆硕大的脑袋,就从这缝里钻了出来。她头发蓬乱,显然已经睡了。因为只露出一个头,所以并不知道她是不是穿着衣服,穿什么样的衣服。你叫她出来,皇甫卫星说。老肥婆说,她睡了!然后门又关上了。
皇甫卫星走到楼梯口,又反身去敲门。谁呀?又是老肥婆的声音。皇甫卫星说,是我。老肥婆几乎是吼了起来,说,怎么又是你?你闹鬼呀!
皇甫卫星不理她,只管敲门。他大约敲了十五下,老肥婆的脑袋又从门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