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爹呢!他病在家里,指着这米换钱买药治病!人要紧钱要紧?”
母亲似乎没有话说了,等了一会儿,低声说:“一会人家出一块零五也卖了吧。”
可是再没有人来买米了,米贩子把买来的米装上车,开走了。
散场了,我和母亲晒了一天,一颗米也没卖出去。
“妈,走吧,回去吧,别愣在那儿了。”
我收拾好毛巾、水壶、饭盒,催促道。
母亲迟疑着,终于起了身。
“妈,我来挑重的。”
“你学生妹子,肩膀嫩……”
不等母亲说完,我已经把那担重的挑起来了。母亲也没有再说什么,挑起那担轻的跟在我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色已经黄昏了,夕阳在天边挂着,把满天的晚霞都染成红色的了。我看见自己的胳膊也红了,不知道是晒红的,还是夕阳映红的?
肩上的担子好沉,我只觉得压着一座山似的。这当儿,我空前痛恨起地球引力来了。还有那个牛顿,干吗要发现什么万有引力呢?真是的!
我知道自己在不讲理了,但只顾着自己乱想下去,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我赶紧把剩下的力气都用到腿上,好容易站稳了,但肩上的担子还是倾斜了一下,洒了好多米出来。
“啊,怎么搞的?”母亲也放下担子走过来,嘴里说:“我叫你不要挑这么重的,你偏不听,这不是洒了?多可惜!真是败家精!”
败家精是母亲的口头禅,我和弟弟干了什么坏事她总是这么数落我们。但今天我觉得格外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在这等会,我回家去拿个簸箕来把地上的米扫进去。浪费了多可惜!拿回去可以喂鸡呢!”母亲也不问我扭伤没有,只顾心疼洒了的米。
我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虽然也心疼我,嘴里却非要骂我几句。想到这些,我也不委屈了。
“妈,你回去还要来回走个六七里路呢,时候也不早了。”我说。
“那这些地上的米怎么办?”
我灵机一动,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装在这里面好了。”
母亲笑了:“还是你脑子活,学生妹子,机灵。”
说着,我们便蹲下身子,用手把散落在地上的米捧起来,放在草帽里,然后把草帽顶朝下放在谷箩里,便挑着米继续往家赶。
回到家里,母亲便忙着做晚饭,我跟父亲报告卖米的经过。父亲听了,也没抱怨母亲,只说:“那起米贩子也太黑了,城里都卖一块五呢,把价压这么低!这么挣庄稼人的血汗钱,太没良心了!”
我说:“爹,也没给你买药,怎么办?”
父亲说:“我本来就说不必买药的嘛,过两天就好了,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天都黑透了弟弟才回来,光着膀子,把上衣揉成一团拿在手里,锄头湿淋淋地扛在肩上。
我迎上去,接过衣服来,说:“干嘛打赤膊?日头这么毒,看不把你皮晒爆!”
弟弟嘿嘿一笑,把我拉到门口,低声说:“姐,你偷偷给我把这衣服洗干净了,别叫妈看见。不然她又有一顿好说了。”
我把那衣服打开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怎么搞的?跟人打架了?伤到哪了?”
“没伤到哪。海波那小子太讨厌了,我辛辛苦苦引下来一股水,他趁我不注意,就全给截到他家地里去了!我跟他理论,他倒急了。我气上来就骂了他几句,没想到他迎面就是一拳,打在我的鼻子上,出了好多鼻血。他倒吓坏了,也不和我争水了。”
我忙仔细看他的鼻子,天黑了看不清,好像只稍微有些红肿。我放下心来,责备他道:“海波不是你同班同学么?平常你们关系挺好的,干嘛打起架来了?”
弟弟说:“不看他是我同学,我早不客气了!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妈,她知道了肯定会骂我。”
他双手叉着腰,学着母亲的声气说:“你这个败家精,背时鬼,斫脑壳鬼……”
他学得惟妙惟肖的,我不由得笑起来了,一面嘘他:“小声点,别叫妈听见了。”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发话了:“毅宝,我到井边洗菜的时候见到海波娘,她说你跟海波打架了?你还瞒着我哩!还有你!”母亲把矛头转向我:“琼宝,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帮着他扯白!”
弟弟说:“是他动手的,我没打他。”
“还强嘴!”母亲又生气,又心疼,数落开了:“你这个败家精,背时鬼,斫脑壳鬼……”
弟弟低下头吃饭,一边偷偷冲我做了个鬼脸。我想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滚了下来。
晚上,父亲咳嗽得更厉害了。母亲对我说:“琼宝,明天是转步的场,咱们辛苦一点,把米挑到那边场上去卖了,好给你爹买药。”
“转步?那多远,十几里路呢!”我想到那漫长的山路,不由有些发怵。
“明天你们少担点米去。每人担五十斤就够了。”父亲说。
“那明天可不要再卖不掉担回来哦!”我说,“十几里山路走个来回,还挑着担子,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会了不会了。”母亲说,“明天一块零八也好,一块零五也好,总之都卖了!”
母亲的话里有许多辛酸和无奈的意思,我听得出来,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有点想哭。我想,别让母亲看见了,要哭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
可我实在太累啦,头刚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
小于千分之一
王大进
王大进:男,南京作家。1964年生,已出版长篇小说《欲望之路》等,另有一些中短篇小说散见于各文学期刊。
本市晨报新闻(记者王大进)昨天晚上一场大雨,造成多起交通事故。在城南延安路道口,一辆牌号为A60475的红色出租车,撞进了鑫发超市的围墙。车头严重变形,司机当场死亡。由于是夜深人静,没有目击证人。凌晨四点二十,交警三大队接到市环卫所工人报告,迅速赶到现场。目前,有关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勘查。但经初步分析,可能是因为雨天路滑,司机车速过快,造成了这一恶果……
一
高兴一觉睡醒已经是九点多钟了。他赶紧起来洗脸刷牙。妻子不在,出差去了。她是前一天刚走的,大概要过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儿子读的是寄宿学校,新加坡人投资的,据说高中的学业一结束,就可以到新加坡去接受大学教育,然后还可以去英国或者美国。儿子的成绩不太好,没有考上重点高中,所以当时高兴是咬着牙,让他上了这所学校。于是,这个家里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特别的清静。
就在他思忖着如何度过这一个星期(当然,上班归上班。可是空下的时间呢?是和朋友们打牌,还是和另外两个处的处长聚会喝酒?)的时候,他接到丁小燕的电话,说她要到N城来。她是周四打的电话,说是周六上午到。
这当然是一个特别的好消息,简直就是上天给他最好的一份礼物。这样,至少他们可以自由幸福地度过两天的假日了。接到电话以后,高兴心里暗暗地兴奋得不行,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面了。也许,快有四个月了。真的是非常非常地想念了。
异地的情人,思念之情往往会更加的浓郁。
丁小燕是他一次到C城出差时,在会议上认识的。当时整个会议上就只有三四个女性,而丁小燕在其中格外引人注目。她的穿着和气质都与众不同,有些不太像是参加那种会议的人(会议是枯燥的,而会上的人全都是灰色的)。她虽然坐在较为靠后的一个位置,却成了整个会场上惟一的亮点。高兴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向那个亮点看去。但她却一直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一下,就又迅速低下去。她是一个内心里非常清高自傲的女人,他想。一般漂亮女人在公众场合,总喜欢坐在较前的位置。她们自觉不自觉地在吸引着男性的目光。她不一样。稍后,她的种种做派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比如她的不合群(她总是独来独往。当然,也可能是那三两个女性不喜欢和她在一起),比如她的内向(很少看她说话),比如她的自恋(几乎是一天换一套衣服),等等。
三天的会议,高兴一直也没有找到和她独处的机会。他们只是在会议休息时,他主动过去和她说过两句话。从她的表情和态度来看,她对他的搭讪一点也没有兴趣。作为一个漂亮女人,大概她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她心里清楚地知道男人想要什么。
回到N城的高兴心里却一直没有放下她。每隔一段日子,他就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个电话过去,闲聊几句。他知道,对这样的女人,一定要有耐心。只要有耐心,他相信他一定能把她争取过来。没有女人是攻不破的堡垒。男人的进攻当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来自女人自身内心的松动。
高兴有过情人。有情人并不可怕。他想:中国人总是把情人问题看得很严重。至少,周围的人们总是对这一切讳莫如深。或者,只是表面上装作那副严肃异常的样子。但他心里知道,有情人,并不影响他的婚姻生活。妻子刘丽丽好像对此是浑然不知。当然,他一向是小心翼翼。小心谨慎是必须的。他先后经历过两个情人,但维系的时间都不长。一个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单独见过四次面,发生两次性行为;另一个(过去的大学同学)有两年多时间,见过十来次面。对于这两个,刘丽丽都不知道。当中她有过一次警觉,但没有抓住实在的把柄。
情人关系说断就断了,高兴没有感觉有多大的负担。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断。也许是因为他们在相处后发现并没有像原来想像中的那样好。他们更像是那种一夜情的关系。双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