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和去脉,听不懂,满脸都是雾。平静地说:“怎么回事?”文选老师越发激动,脸也紫了,“课不好,你有意见,可以提!不能以这种方式!是苏东坡押的韵,我再说一遍,不是我!”教务主任依然一脸的茫然,迷惘的双眼不停地打量文选老师与楚天。这时候校长过来了。文选老师拉过校长,嗓子更尖锐了:“课不好,他可以提,不能以这种方式!”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老师,也有同学。校长一抬下巴,说:“好好说。怎么回事?”文选老师拽过高红海,把高红海一直拽到校长的跟前:“你让他自己说!”高红海的锐气已经去了大半,可是,嘴还在犟。
文选老师自语说:“岂有此理!”
高红海立即精神了:“不许押韵!”
“岂有此理!!”
“不许押韵!!”
“岂有此理!!!”
“不许押韵!!!”
文选老师开始抖了。说不出话来。“你神——经——病!”他丢下这句话,掉过头就走。
文选老师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提醒了校长。校长望着高红海,弓下腰,一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很亲切地伸了出去,想用手背摸一摸高红海的前额。高红海十分傲慢地把校长的右手拨开了,一脸的愁容,一脸的忧郁。高红海慢悠悠地说:“五根指头/说穿了是一只手/当你攥成拳头/我是多么地忧愁……”校长想缓和一下气氛,笑着说:“你这不是又押韵了么?”
“不许押韵!!!”
校长回过头去,把嘴巴套到了办公室主任的耳边,小声说:“打个电话,叫一辆救护车来。”
玉秧 第三部分
20.做了一回贼
救护车开进师范学校的时候高红海企图逃跑,不过,显然没有成功。校卫队的五个男同学一起冲刺,立即把高红海揪住了。高红海的挣扎极其剧烈,还伴随着怒吼。但是高红海的一切相当徒劳,校卫队的男生立即就把他制伏了,把他摁在了地上。身披白大褂的医生走了上来,十分利索地给了高红海一针。这一针的效果无比地奇妙,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看到了这个生动有趣的画面,那些晶莹的液体很会做工作,不声不响,硬是把高红海的工作慢慢做通了。高红海眼看着软了下去。肚子还挺了几下,不过幅度越来越小,绝对是最后的挣扎。
最后安稳了。而他的目光也变得迟钝,视而不见的样子,像岸边上躺着的鱼。嘴巴无力地张着,流出了长长的哈喇子。同学们坚信,从那一刻起,楚天永远也不可能是楚天了,他只能是高红海了。
高红海被救护车拖走的当晚玉秧做了一回贼,真的偷了一回东西。晚上九点二十八分,宿舍的灯就快要熄了,玉秧悄悄溜进了食堂。这个时间是玉秧精确推算过的。早一点或晚一点都不行。她猫着腰,心脏紧张得就差跳出来了。但是,玉秧控制住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男生放碗的架子面前。她前后左右看了几眼,又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四周没有动静,终于打开了她的手电。她在找。一排又一排地找。楚天的搪瓷饭碗到底被玉秧找到了。搪瓷饭碗上有三个酱红色的英文字母,“CHT”,那是“楚天”的汉语拼音的缩写。这三个字母玉秧已经烂熟于心了,她都不知道偷看过多少遍了。现在,它就在玉秧的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近过。玉秧把她的右手伸出去,拿出了楚天的不锈钢钢勺。玉秧把楚天的勺子装进了口袋,掐了手电,掉头就跑。玉秧在快要出门的时刻撞到了饭桌上。是膝盖,碰上骨头了,钻心地疼。可是玉秧不敢停留,火速撤出了现场。几乎在熄灯的同时冲进了女生的宿舍楼。
玉秧走进412宿舍,一进门宿舍里的交谈就立刻停止了。玉秧没有用水,上了床,放下了蚊帐。玉秧从口袋里掏出不锈钢钢勺,在黑暗中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放进了嘴里。她的舌头体会到了不锈钢的冰凉,一直凉到身体隐秘的最深处,还有不锈钢的硬,不锈钢光滑的弧度。玉秧的泪水立即涌出来了,热烫烫的。同时热烫烫的还有玉秧的膝盖,那里的伤口一定在流血。玉秧把棉被一直裹到头顶,趴在了枕头上。她在哽咽。她的哽咽带动了床架,床都一起晃动了。上床的孔招弟说:“玉秧,一个人偷偷笑什么呢?说给我们听听噻。”
在工作之余,魏向东老师最热爱的事情当然还是和女教师们说笑。和女教师们调笑,几乎成了魏向东的业余爱好了。谁也没有想到,魏向东的那张嘴还真的惹出麻烦来了。所谓言多必失,真的是这样。化学组的女教师祁莲涓结婚两年了,从来没有到魏向东这里领取过“工具”,可是,肚子到现在也没有能够挺起来。魏向东到底荤惯了,这一天嘴一滑,居然拿祁老师开起了玩笑。祁老师蛮开朗的一个人,这一天不行了,和魏向东翻了脸。开玩笑的时候其实也不是魏向东和祁老师两个人,还有其他不少老师呢。说来说去魏向东便把话题引到“那上头”去了。
魏向东笑着说:“祁老师,该生一个了吧,你丈夫要是想偷懒,还有我呢。——我不帮你我帮谁?”要是换了别的女教师,早就和魏向东打成一团了,打完了,掐完了,还能进一步加深友谊,增进团结。挺好的。可是祁老师不是这样。她的脸慢慢红了,却更像是突然红了,紫胀紫胀的,显然是脸上没有挂得住。祁老师转身就走,临走之前还丢下了一句话:“别不要脸了!你是什么东西?”几个老师的脸上都讪讪的,魏向东的脸上也挂不住了,扯了几句淡,散了。祁老师的丈夫是一个干部子弟,留校的,老实得厉害,像一只粉笔,你要是摁住他,他吱吱嘎嘎地也能冒出几个字,你要是不碰他,他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这个化学实验室的试验员自己没本事,没想到讨了个老婆倒是一把好刷子,不饶人。魏向东被强呛了一口,回到工会的办公室,心里老大地不快。
21.标准的第“三种人”
魏向东在总值班室里点了一根烟,心里的疙瘩老是解不开。耳边不停地回响起祁老师的那句话:“你是什么东西!”这句话没有什么,但是,在魏向东的这一头,实在是伤了魏向东了。魏向东是“什么东西”,魏向东自己知道。他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是。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一个标标准准的第“三种人”。这么些年,他早就不行了。只有他和他的妻子知道,彻底不行了。从临床上说,事态可以追溯到1979年的夏季。1979年的夏季之前,魏向东在床上一直不错。那张床绝对是魏向东的一言堂。动不动就要在床上“搞运动”。妻子
的脸被他的运动搞得相当苦。他说一声“喂”,他的老婆就必须在床上把自己的身体铺开来。三天两头的。魏向东的老婆不求别的,只是希望他少喝点,希望他在酒后能够“轻点”。这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魏向东不理那一套。上床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上床是暴动。是一个人推翻并压倒另一个人的暴动。
魏向东的老婆对魏向东一肚子的气,只是不敢说罢了。“这种事”怎么能说呢,说了还不是二百五么。苍天有眼哪,魏向东倒台了。倒了台的魏向东换了一个人,而她的老婆似乎也换了一个人,她终于可以在床上勇敢地对着魏向东说“不”了。别看“职务”这个东西是虚的,有时候,它又很实在。魏向东在学校里的地位变了,在家里的地位慢慢也有了一些变化,相当地微妙。反正他的老婆有了重新做人的意思,有了翻身得解放的意思。眼见得就要爬到魏向东的头上了。这种微妙的关系慢慢地又回到了床上。夫妻之间就是这样,许多事情都是先发生在床上,最后又退回到床上。不幸的事情终于在1979年的那个夏天发生了。魏向东在床上失败了一次,很少有的。这其实已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了。可是魏向东没有往心里去。
这一次的失败可以说开了一个极坏的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魏向东裆里的东西“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一直到冬天,天都下雪了,魏向东才知道形势的严重。裆里的东西都已经小鸟依人了。从表面上看,魏向东这两年的生活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虽说不当官了,日子还是好好的。骨子里却不是这样。尤其是到了床上,魏向东忧心忡忡。魏向东也纳闷,不是说无官一身轻的么?到了他的头上,怎么就变成无官一身软了呢?全身都是力气,怎么到了“那儿”就成了死角了呢?想不通。好在魏向东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他在一个下雪的夜里终于和他的老婆摊牌了,“要不,还是离了吧?”他的妻子表现得却格外地刚烈,老婆说:“别以为我图的就是你的那个二两肉!”话是往好处说的,其实更伤人。它包含了这样的一层意思:你的那个“二两肉”我早就不指望了。早都受够了。
但是魏向东并没有表现出他的沮丧。一个人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垮,要顶住。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他比以往更乐观,更开朗,反而比过去更喜欢和女教师们说说笑笑的,专门挑床上的话说。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还行”,没出什么问题。静下心来的时候魏向东自己也觉得累,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不这样别人也不会知道什么,反正现在也不在外面搞了。当然,想搞也搞不到了,想搞也搞不成了。既然不搞了,谁会知道?不丢人。可是,魏向东管得住自己的想法,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就是喜欢在女教师的面前那样说。虽说什么也干不了了,说说总是好的。
没想到还是惹了麻烦。这个小祁,怎么这么不懂得幽默的呢。下次得对她说说。
22.魏向东的痴迷
祁老师的丈夫在当天的晚上敲响了魏向东的家门。一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