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追随壮士一生
我在死牢里劝说莲衣的时候,王狄也来到了死牢不远处一座房屋之上。
因为我在里面耽搁得时间太久,死牢门口把守放风的那位官兵有些不耐烦,拿着一串钥匙递到同伴手里,自己去右侧的茅房里方便,而那间茅房就在王狄的身下。
王狄看着他越走越近,陡地一展身形,从房上跃下。
时辰不大,王狄身穿官兵的衣服低头装作扎腰带,慢慢走出来。
拿钥匙的官兵对王狄说:“提个犯人也这么慢,我也方便一下,喏。”
官兵将钥匙递到王狄手里,王狄悄悄装进怀中。
蓝心月望着死牢的出口,绝望地说:“想我蓝心月美貌、聪慧过人,竟落得当街斩首示众的下场。徜若此时有谁能救我出死亡之牢,我定用此生回报于他,我可以不报朱元璋杀父之仇,可以不雪我今日之辱,可以……”
蓝心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死牢的铁锁微响。王狄身法矫捷地闪身过来,蒙巾外面的眼睛和手中的弯刀一样闪着幽光。他的目光从众囚犯转移到站立着的蓝心月,并且一步步走到她的近前。
蓝心月的眼神很复杂,声音颤抖着说:“你……你是谁?”
王狄出手把刀架在蓝心月的脖子上,低声道:“蓝玉在哪儿?”
蓝心月惊异地看着王狄:“救还是杀?”
王狄冷冷地道:“不杀不救,我只带他走。”
蓝心月镇静下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能告诉你。”
王狄不屑地说:“要杀何须我动手?已经有人要杀他了。”
蓝心月突然惊喜起来:“那就是救了?实不相瞒,蓝玉乃是家父,我是他的女儿蓝心月,你来错地方了,家父被羁押在锦衣卫,这里押的只是家眷和奴婢,就算你赶到那边,天也大亮了。”王狄撤回弯刀,眼神里充满了遗憾,沉吟片刻转身向外走去。
蓝心月急切地叫道:“壮士留步。”王狄停住脚步回身看着蓝心月。
“壮士,您虽救不出家父,但舍身冒险来死牢一遭,心月就视您对家父有救命之恩。”蓝心月突然跪了下来,哀声央求道,“壮士带我走吧,心月定用此生感激您,父债女还,一还到底。”王狄突然用冷峻的目光看着跪下的蓝心月,片刻,一步步走回来:“你倒说说,怎么个一还到底?”
蓝心月激动得声音颤抖:“心月虽是落难之人,但有一颗聪慧之心和沉鱼落雁的美貌,还有……还有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处子之身。壮士若救心月出去,心月甘愿追随壮士一生,永不反悔。”王狄的手攥了攥弯刀,眼神下意识瞟了一下牢栅上的铁锁。
蓝心月注意到王狄的目光,冲动地隔着牢栅把脸凑到王狄的近前:“壮士,您看看心月的容貌,值得您一救吗?心月现在……不知道用什么话可以打动壮士,心月只有一条命,壮士何时想用,何时……拿去。”蓝心月近似乞求的目光闪着泪光,扶着牢栅的手不安地动着。王狄冷冷地看着蓝心月,良久,手起刀落,铁锁应声断裂。
第六部分:让我落水的女人
一、前所未有的超脱
我带莲衣又来到楠溪边的那片竹林里。
我不记得第一次撞进这片竹林是在哪一天,只记得是一个温软的满月之夜。
那时,我为寻觅一朵只在清晨开放的奇花而来,传说它的香味能医好所有为情所致的心病。它有一个精美绝伦的名字,它的名字叫作紫金钗。当时我很奇怪,它的花蕊明明宛若一柄孤傲小剑,足以扎伤任何一颗脆弱的心,怎么会像针一样缝合伤口?所以直到把它采到手里也没有被它的香味迷惑,我只被这里的幽静和安恬震慑,因为它这份远离喧嚣的沉默使我感到了一种放纵,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
其实,我和莲衣能去哪里?茫茫人世间,只有自由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天堂,这片竹林就是我和莲衣的天堂。
时值正午,莲衣拿着那把红伞站在浓绿茂密的竹叶下看信,脸上的泪痕未干。
我在她不远处用绳索绑竹竿。我费力地把竹架支好,用手晃了晃,大声喊着:“我父亲说得没错,我笨得不但不懂账目,连帐篷也搭不好。莲衣,你不忌讳钻进去吧?”
莲衣自顾看信,没有回答。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向莲衣走去:“信上怎么说?”
莲衣默默把信收好:“我……姓解,不姓蓝,我的亲生父亲叫解非。”
我心里一惊:“到底怎么回事?你的亲生父亲在哪儿?信上说了没有?”
莲衣没有回答,只是拿出包袱里的一个描凤香囊:“这香囊本是一对龙凤,二十年前失散了。”
“怎么失散的?是谁把他们拆散了吗?你母亲为什么后来又嫁给了蓝玉?”
我极为诧异地看着莲衣,轻声说:“怎么这么看着我?我……有什么不对吗?”
莲衣的声音冷下来:“这要问你的父亲林瑞。”
我意识到什么,伸手想拿莲衣手里的信,莲衣后退着躲开。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这话让我感觉到什么……难道我们两家有过什么事?”
莲衣冷冷地说:“不错,我母亲说,你们林家是我的……仇人。”
我愣怔地看着莲衣,心里一哀,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我试探着说:“这怎么可能?不会这么巧吧?我们两家……”莲衣不再说话,慢慢离开我,走向我搭的竹架。
我无趣地大声喊:“莲衣,你不忌讳钻进去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莲衣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听话地蹲到竹架下面。我把伞收了,跑过去脱下衣裳,伸直了手臂旋转着身子把衣裳平整地搭在支架上,努力笑着和莲衣并排蹲在一起。
莲衣下意识向旁边躲闪:“我想知道……你这样能坚持多久?”
我坏笑着说:“你在考验我吗?你坚持多久,我就能坚持多久。”
莲衣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神情中有明显的陌生。
我知道她的心里所想,于是正色地说:“对不起,我一看见你就想开玩笑,不……我的本意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看到你以后很高兴,我有个毛病,心里一高兴就免不了胡说八道起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样的雨里,最多……呆上三天。”
莲衣注视着我的眼睛:“三天之后呢?”
“三天之后,这里会有一栋竹房子或木房子,你想像不到它会有多漂亮,我也想像不到,但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我说的话是真的,尽管我的名誉是别人给的。”
“别人……指的是谁?”
“喜欢我研香的那些女人们。你不在其中,你没有给我名誉,你只给了我一个感觉,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温暖。”
莲衣反问道:“你不觉得现在很冷吗?”
“对不起,我……没有衣裳可以脱给你了。”我真诚地看着莲衣,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心形的石头,放到莲衣的手里,轻声说,“感觉到了吗?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我的温暖。”莲衣捧着那块石头看着,我伸出双手慢慢向她的手移过来。
我想捂住莲衣的手,我们的手刚刚接触,莲衣的手一颤,那块石头掉落下来。
我很伤心,但不是为了它,而是为了莲衣,为了那个我还不知道的仇恨。
二、冷若冰霜
母亲得知我被父亲逼走非常生气,二人在房间里争吵起来。
父亲本想解释,忽然变得很颓废:“我也是一时气愤才赶他走的。”
母亲大声道:“什么叫一时气愤,我们争吵了多少年,你还记得起来吗?”
父亲突然感伤起来:“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十六年前的腊月二十七。那天下着雪,好多年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你让我走,我心疼你们母子没有人照顾留了下来。”
母亲没有被感动,反而声音更大:“知道若儿为什么走吗?他比你有血性,正直,他和你有天壤之别。”父亲苦笑道:“夫人,这跟正直没有关系。”
母亲咄咄逼人地说:“你错了,若儿走得痛快,是他不想从掬霞坊拿走什么,不像你把掬霞坊视为己有。”父亲看着墙上那幅画里对坐饮茶的一对男女,恍惚地道:“我这么做有错吗?我说过要去找他们,如果有这一天,我会奉还掬霞坊。”
母亲平静地看着父亲:“你这话我第一次听的时候相信过。”
父亲固执地说:“把他们找回来,我们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我有一个条件……”
母亲不屑一笑:“你做不到,我也不会答应任何条件。”
父亲的脸腾地涨红:“那好,我们后半辈子就打这个赌,我希望我们死之前能赌出输赢,不过我怕这个赌打不成了,你姐姐未必能活下来。”
母亲鄙夷地道:“你什么意思?咒她早点死?你越来越卑鄙。”
父亲并不恼火:“不是我卑鄙,是蓝家……我也不愿意让她死,可是没办法,除非她命大躲过一劫。”父亲说不下去了,索性走了出去,这时素儿捧着茶壶走进屋来。
母亲坐到床上,神情极为颓废。素儿边倒茶边说:“夫人,别不开心了,要不……我陪你到街上看热闹吧,朝廷今天要斩人呢,蓝玉一家一万多口人,一会儿蓝玉和二夫人的囚车就在门前过呢。”
“二夫人?你听谁说的?”
母亲意识到什么,一下子站起身,神情惊恐至极,愣愣地看着画中的那个年轻女子,两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无论我怎样劝解,莲衣依然忘不了那个仇恨的话题,对我十分冷淡。她想去看母亲,尽管不知道母亲现在处境如何,尽管不知道死期是哪一天,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
其实我已经从曹云口中得知行刑的日期,但我不能告诉她,可我又无法说服她,只好陪着她向城门走来。一路上我们没有一句话,她的脸上冷若冰霜。
我忍住不悦,讨好地说:“别这样好吗?现在只是你母亲的一面之词,我也要问问我母亲,一会儿回掬霞坊自然会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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