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炳得意地走出去,又把客厅的门关上。我扑到桌前拿过纸笔匆忙地写了一封信,顾不上墨迹未干就把纸叠起来,解开包香粉盒的手帕打开檀木盒子,把纸压在白瓷粉盒下面,又把粉盒重新绑好。我紧张地吐了口气,坐在桌前大喊:“来人哪——”
还没走出多远的刘文炳走进来:“林大人,您有何吩咐?”
我淡淡地问:“你说过的话是否算数?”
刘文炳笑了:“下官这几日说的话很多,不知大人指的哪一句?”
我沉声说:“我若答应做安抚使,你必须担保莲衣平安无事。还有,她需要一个家,一个能让她安静地等我回来的家。”
刘文炳拱手朗声道:“下官可以用人头担保,林大人今晚动身,莲衣姑娘明天早晨便可获得自由。林大人若不信,等你建功回朝的时候,拿下官是问。”
“好,我相信你。”我顺手指了指桌上的香粉和诗词小札,“把这些东西归还给莲衣,可以吗?”
刘文炳点头:“这是自然。来人——”一位兵卒推门进来,站在刘文炳面前等候吩咐。
刘文炳高声说:“把东西还给莲衣姑娘。告诉他们,莲衣姑娘是林大人的朋友,一定好生伺候,马上搬到客房去住。”兵卒应声拿着东西走了。
我心里一阵得意:“刘大人,谢谢你。”刘文炳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感慨中拍着我的肩膀:“林大人,所谓皇命难违,下官也没办法,下官已备好酒宴为林大人送行,来,去看看你的官服合不合身?”
我的心一下子怪异起来,稀里糊涂地跟他出了客厅。
十六、斜月弯刀
刚刚入夜,我和骑兵葛一凡、吴文英在漫天的风雨中走着。这是由三个人组成的、前往蒙古草原的队伍。
我在八天前的一个夜半走出南京城,没有亲人的执手相送,没有朋友临别三杯赠酒的壮行,没有美人噙泪浅戚的娇颜,甚至没有与钦差安抚使身份相称的雄师铁骑护卫,有的是遥远无期的旅途、紧锁苍穹的愁云和永远无法解开的眉头。
可以断定,那夜定是我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夜,因为它让一个名动京城的研香奇才彻底失了踪迹,留下的惟一线索是那张粉盒底部藏匿的信笺,还不知道莲衣什么时候会发现。
旅途漫漫,前有两国交兵的狼烟烈火,后有与亲人故土的离愁,我即使骑在马上也感到空气的沉闷和窒息。
“大人,前面有光亮,好像一处驿站。” 吴文英突然一声大叫。
我没有应答,有没有驿站还不是一样?你纵是歇上十天,还不是要和它告别?我懒得说话,索性闭上眼睛,哪知坐骑的前蹄突然踏进一个泥坑,战马猛地倒下,我从马上摔出来。我仰面朝天滚到泥水里,吴文英连忙跳下战马把我拉出泥坑。
“林大人,摔着没有?”
“别管我,快去拉马,我可不想走着去草原。”
吴文英和葛一凡从泥坑里拉马,马腿陷在泥里一动不动。
吴文英情急之中朝马猛抽一鞭,马突然用力向上蹿去,接着受惊一般冲向茫茫雨夜,吴文英慌忙跳上马背向它追赶过去。
我突然很心疼我的坐骑,若不是我这次远足,它也不会受罪,但愿这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别因为我的连累让人和牲畜遭殃。
吴文英追回了我的坐骑,我走上前亲昵地搂着它的脖子,它仿佛通人性般地蹭着我的手,仰起头喷着响鼻。我牵着它一步步走向驿站。
吴文英在马上用力拍打着破旧的大门。门开处,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兵躬着身子看着我们,也许因为经年的孤单一人,脸上的笑容已很不熟练。
我没想到会在漫漫的旅途上过中秋节,更没想到会遇到王狄和白小酌。
中秋节这天夜里,我们走到一个叫八仙镇的地方,若不是吴文英在镇上的小吃铺里和王狄抢买月饼,若不是二人大打出手,我不会从吴文英的描述里知道他败给了一个眼神像鹰一样的男人,败给了一把斜月弯刀,而这个世上除了我的朋友王狄,谁还有鹰一样的眼神和斜月弯刀?
我看着吴文英胸前的军服被弯刀剜出四个像月饼一样圆的窟窿,不仅没有安慰的话,反而大步流星地赶住王狄歇脚的八仙客栈,心有余悸的吴文英以为我要打抱不平,他知道我不会武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八仙客栈小小的厅堂被火把照得通明,一个小伙计看着我们三个不速之客,急忙跑出来:“三位军爷,咱这店小,就能住两个人,已经有夫妻俩住下了,你们这是……”
我指了指楼上,装得很蛮横的样子大声道:“少废话,叫他们下来。”
小伙计吓了一跳:“小的去请那两位客官下来,你们……要打架请到别处。”
小伙计刚要转身,我突然拦住他,恶作剧般提高声音对着楼上大喊:“楼上的,林一若在此,还不出来相见——”
楼上的两扇窗户几乎同时打开,白小酌和王狄分别在窗户里往外看。
我兴奋地喊:“还看什么,还不赶紧下来,我都等急了!”
白小酌看到我,意外地说:“林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王狄从窗户里一跃而出,像飞一样落到我身前。我兴奋地说:“王兄,没想到吧?这个中秋节我们都不寂寞了。”王狄怪异地看着我:“你不会送我这么远吧,莲衣呢?”
我突然阴下脸说:“我不想提她,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和你结伴同行。”
“你的话我不明白。”
“那当然,因为我还没说其中的原由。”
白小酌下楼走到我的近前,小声说:“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和莲衣妹妹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我苦笑着说:“这是她要的结果,而我一直顺着她,从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愿。”
白小酌蹙眉道:“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敢肯定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
我尴尬一笑,淡然说:“一切都过去了,我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而且这次答应朝廷去草原,也是为了救她,让她获得自由。我想了很久也困惑了很久,我已经找不到让她快乐的方式了,这样每天都想着让一个人高兴的日子真累,但我感到遗憾的是最后一次让她快乐,是用我的背井离乡做了代价。” 白小酌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
王狄警惕地看了看我身后的吴文英和葛一凡,紧紧盯着我问:“大明朝廷为什么让你去草原?”我拍了拍王狄下意识压在弯刀上的手:“你别紧张,我去草原和你去南京的目的截然不同。朝廷让我秘密出使蒙古,就是以安抚使的身份平息战乱,安顿百姓。”
“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鞑靼和瓦剌在大明边境屯兵交战,前些日子,鞑靼和瓦剌突然休战,鞑靼几万兵马一夜之间连摧大明七座边城重镇,大明官兵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我无奈地看着中天上的那轮圆月,“我本不关心国事,可是我如果答应做安抚使,朱元璋就会赦免莲衣的死罪,这是我为莲衣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白小酌焦急地问:“莲衣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我惨然一笑,装作无所谓地说:“她?她现在应该很好,没有人打搅,没有人追杀,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王狄按住我的肩膀,沉重说:“不要用这样的口气对你的朋友说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而且……很难受。”我苦笑着说:“王兄,你错了,我只是觉得很好笑而已,我爱了一个不爱我的人,也因此做了一个……本不想做的正三品朝廷命官。”
王狄听了我的话,不禁也黯然神伤:“林一若,作为你的朋友,我很遗憾!”
良久,我长舒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其实我心里……很感激莲衣,毕竟她还给我留下了些什么,比如你刚才说的……遗憾。”
第十四章:心留给了莲衣
一、神仙眷侣
据王狄估算,那都王子要从东林镇赶来,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夜的脚程。
清晨醒来,我早早把马鞍抡在马背上系着搭扣,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王狄也醒得早,我想,他比我更想见到他的安答,因为他不断地向东林的方向张望,白小酌走到王狄的身边,两人沐浴在霞光里,亲热的样子仿佛是一对神仙眷侣。
“公子,什么时候能见到师父他老人家?”
“就住皇城附近,如果不是开战,两天以后就能见到他。”
“你应该助林公子一臂之力,让这场战争结束。”
王狄点点头,把自己的斗篷披在白小酌肩上:“天凉,这里不比南京。”白小酌把斗篷在身上紧了紧,突然扭头看到什么,急忙示意王狄看着东边的天地一线处。
霞光笼罩下,一支百十人的队伍一路尘土飞扬而来。
王狄看着飘扬的旗帜,兴奋地大声说:“小酌,是那都王子和铁笛公主。”
我走到二人身后,逗趣地道:“人还不少,看来很有礼貌的样子。”
疾驰的队伍里,那都和铁笛公主跑在最前面。离我们还有十步,那都飞身下马向王狄跑来,王狄也向那都跑去。
那都和王狄紧紧拥抱,激动地说:“安答,我想死你了,你还好吗?”
王狄开心地道:“我还好,就是想你,想我们一起喝的马奶酒。”
那都感慨地看着王狄,朝他胸脯上捶了一拳:“太好了,晚上我们大醉一场。”
铁笛公主一直在马上愣愣地看着我。我并没有看她,只是微笑着看王狄和那都亲热的样子。王狄把那都拉到我的近前:“我来给你介绍,大明钦差安抚使林一若林大人,也是我的好朋友。”
“既是我安答的好朋友,也就是我那都的好朋友。”那都向我施蒙古礼,而且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他想好好看看这个让妹妹日夜想念的人是什么样子,忽然又想起什么,对铁笛公主大声说,“不是一直想见他吗?为什么不下马?”
铁笛公主醒过神来跳下马,痴痴地说:“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