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吧。” 我走过来要拿扫帚。“你快走,别让我母亲看到你。” 她向后退着说。“你不讨厌我了吗?” 我惊喜万分。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它们,像一场梦,不过太残忍了,毁坏了很多花。” 她的声音又轻柔起来。“掬霞坊每天研香需要的鲜花外人难以想像,你知道这两千斤花瓣儿能研多少香精油,只有三滴。”说着,我亮出手里一个小紫水晶瓶。
她惊讶地看着水晶瓶,眼神里顿时有一种怜爱。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想让你明白,香的世界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悟到它的真谛就像悟到人生的真谛一样,让人躲在里面不愿意出来。你也一样,你躲在你的世界里,不让别人了解或者打扰。”
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
我走过来把紫水晶瓶递到她的手边,她迟疑地把手摊开。
我轻轻把紫水晶瓶放到她的手里,然后柔声说:“如果你的母亲不在,我想到你屋里坐一坐,可以吗?”她没说话,只是若有若无地点头,然后转身向住处走。我心中一喜,紧跟在她的身后。
刚从屋外进来,我一下子不习惯黑暗,像瞎子一样摸索着走到桌前。
“今天怎么没有回绝我?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冷漠。”我尴尬一笑。
“因为你的《陌上别》,因为你那天的气愤,因为你的气愤让我好像感觉到了……快乐。”她坐在桌前安恬地看着我。
“可你还憎恨着我的香粉。”我不依不饶。
“公子把我当作穷寇来追吗?”她淡淡一笑。
“你……笑了,这是第几次?”我开心地问。
“公子,请你站起来。”她突然平静地说。“我说错了什么吗?”我迟疑地站起身。
“从你站的地方往后退六步,再往右走两步。”她的声音像在发布命令。
“你要看瞎子摸象?”我按照她的话走着。
“转身,伸出你的右手,你可以摸到一扇从未打开过的窗子。”她又说。
“我摸到了,要把它打开吗?”我用手摸着窗户。
“公子看不到我,怎么做香粉呢?”她的话依然平静得出奇。
“你的变化太快,我没有料到。”我突然回头,脸上的惊喜很夸张。
“我也没有料到,所以我想……知道快乐是什么样子。”她说着走过来在临窗的木凳上慢慢坐下。
“你应该知道,总生活在这漆黑之中,再明亮的心也会暗淡无光,好吧,就让我这双手带给你一次彻头彻尾的……快乐。”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猛地推开窗户。一束刺目的阳光伴着一股疾风闯进屋里,阳光瞬间依偎在她的身上,肩上那条嫩鹅黄的纱巾忽地被风吹走。
一袭薄得几近透明的罗衣被她捏在手指尖上褪下。
原来一道阳光可以把软绫映照成醉靥中的某种花瓣儿,轻轻地皱着眉尖,等待一双玉手的轻拈。而她那双手比花瓣儿抖得还要厉害,仿佛懂得一朵花在春天里的命运,既希望早早盛开,又在盛开的瞬间怜惜着被风吹落时的无奈与悲哀。
花瓣儿绽开得悄无声息,我在花瓣儿盛开之前闭上了双眼。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预感她肩头到脖颈的那弯弧线一定泛着一道柔媚的光晕。它模糊而清晰地蜿蜒在我的眼前,甚至连因为疏忽而漏绾上去的几根茸丝,都会像风中的银蒲那样,被我的鼻息吹得微微颤动。
她始终背对着我,深深地垂下头,我纵使一直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她此刻的容颜。可是,我渴望的一位知己,她的脸或美或丑,她肩头的那弯弧线或深或浅又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浅浅依偎在她肌肤上的味道,我从这种味道中可以攀援着直寻她的内心。
我从没有被任何一种味道逼进迷惑的沼泽。然而,当这种味道单纯到接近空白,我竟怀疑它是否存在,它分明已经进入我的脑海,却虚空得让人难以相信,我只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只感觉到了她的体温的味道。
体温也有味道吗?当然,它迷离于温暖与清凉之间,就像一种别致的情感充盈在一个人的内心,由于它的微妙,你始终说不出它是快乐还是悲伤。那种介于快乐与悲伤之间的情绪是什么?我从未遇到过,所以无法回答。
我的心在一瞬之间变得澄明起来,宛若翻滚的乌云由于用力过猛,腾挪出一道窄窄的缝隙,而无孔不入的阳光就那么乖巧地闯入了,它在我的眼底曲折成一道阴柔的闪电,让我的心被不偏不倚地击中或者照亮。
我的十指瘫软无力。我的全身被一把利刃齐齐剖开。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抚住她的左肩。可是我错了,就在这一瞬之间,我错得万劫不复。
原来,我在她的体温给我的恍惚里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我的心之所以澄明是因为我的双眸被泪花覆盖,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七彩霓虹,等我用力闭合再重新睁开,光环不胫而走,我看到的那道闪电是她从肩头到脖颈的那一弯能够致我于死地的弧。
那弯弧线和斜射进来的阳光合二为一。它们相互依赖,相互赋予彼此生命。
我在眩晕里居然把两滴泪水坠落到她肩窝那泓阴影做成的潭水之中。
她的身躯再度微颤,以至于让那道阳光噼里啪啦地尽数展开。潭水荡漾起来,先是波光粼粼,继尔蒸发殆尽,那两滴晶莹的泪水浪花一般闪着快乐的光芒,它们旁若无人地颠簸着,模样楚楚可怜,我想把它们捏起来放入另一只手里,没想到连我的手也直陷深潭。
我想把那弯弧线缠绕在指间,我想把快乐隐在心里,让劈头而来的悲恸充满了胸膛,而我犯下的致命错误是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甚至在潜意识里还谴责自己放纵的远远不够。我希望她的颤抖剧烈到疯狂的程度,从而让我的手随着一起一伏的波浪,一寸寸接近终点。
我以为她心跳的地方是这种力量的源头,我以为在那儿我的惊喜会巨浪滔天,于是我的手竟然从肩头滑下去捂住了她的胸脯。可是当我把它捂在手里,它却突然沉寂无声。它的沉寂触发了整个世界的静默。
我的心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钉在时间的门上一动不动。
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那弯弧线消失了么?我消失了吗?我无法用大脑找到自己,我被负疚推搡到悬崖边缘,被一种叫作痉挛的东西自私地收藏……
二、美丽绝伦
或许她根本没有想到我的手会放在她隆起的胸前,或许她一直不敢奢望拥有一份快乐。不错,因为我这只手的侵犯,她觉得这已经不是快乐的本意,因为它来自一个男人带来的惊恐和慌乱,她想拒绝只是没有力量,她正在困惑,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幸福?可这分明是一种折磨……
良久,她颤抖的手将罗衣轻轻披在肩上,紧紧闭着双目。
我在恍惚中站起身,双眼还停留在她的脖颈和肩头之上。
“公子又添新规矩了吗?这跟轻薄没有区别。”她的话还带着颤抖的余音。
“请小姐原谅一若的孟浪,方才一时失态才……”
“公子言重了,我并不怪你。”
“小姐如此大度,一若感激不尽。”
“公子不必如此,我不怪你另有原因。”
“愿聆赐教。”
“我以为……你在用手和我的心说话。”
“不错,你给了我一个惊喜,我以为你心跳的地方……是我惊喜的源头,其实我来……就是要跟你的心说话,我要告诉它一个秘密,这些年我为何在研香前……执意要看她们脖子和肩头的秘密。”
她静静地坐在木凳上,我激动地围着她踱步。
“世上之香有味、色、情、韵四脉,要做到粉味与体味合二为一,粉色与肤色浑然天成,粉性与人性相得益彰,粉韵与气韵融会贯通,一个凡人如何能够一眼看透?我需要时间。”
“这么说,公子每盒香粉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那是人的体味与肤色、气质别无二样。”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一若站在远处就算看清一个人的肤色却不能细辨体味,蒙了眼睛辨出体味又无法看到她的肤色,况且蒙了眼睛难免会用口鼻碰到她们的玉肌,你让我怎么做呢?其实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而真正的秘密是我一直在寻找脖子和肩上有一弯媚弧的女子,我曾发过誓,如果找到了,我一定娶她做我的妻子。”我真诚地看着她,她却扭头望着别处。我大胆审视着她的侧影,筛下来的阳光把她的脸庞的轮廓勾勒得美丽绝伦。
“为什么不说话,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问。
“公子一番话很是动听,我知道了你不是一个轻薄之人,也知道是你写了我喜欢的《陌上别》,你可以走了,你走之后,这里会像你没来之前一样。”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和我贴得很近。“我来过,而且还……”我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美,在这个肮脏的尘世间,还没有这么干净的地方。”
“可我希望是个瞎子,除了我的心,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相信你不想得到幸福。”我静静地审视着她。
她不敢让我再看她的眼睛,我知道她在控制情绪,因为她手里紧攥着的那个紫色水晶瓶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良久,她低声啜泣起来,声音压抑而孤独。
三、死命相逼
想到王狄的时候,大部分回忆总是和风月舫有关,因此我断定王狄也和这个风月之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甚至曾怀疑这里有他暗中相好的女子。
是夜的风月舫依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我一脸沉郁地坐在船舫外回廊里倚着花窗独饮,我不知道王狄什么时候来到了风月舫,我只看到他走过来看到我之后不觉一愣,但当看到我身边的几个酒壶,眼神里深藏了些许笑意。我已半醉,表情麻木地向他举了举酒壶。王狄想向我走来,但却被突然响起的笑声阻止,他改变主意在另一张桌前坐